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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章 悅心求

  百年後,垂掛血色琉璃樹上的每一串紀念,都曾與默蒼離再度一會。默蒼離見過每一串紀念所代表者,與之閒聊、爭吵、致謝、道歉,甚或沉默以對。每個犧牲各有所執,為和解或為糾纏,默蒼離必須面對千萬串紀念,面對千萬條性命,正因他是默蒼離,是他不忘不放,他必須親自解開這為世間所迫而締結之結,所受折磨遠比活著還要困難。

  血色琉璃樹下,上官鴻信倚樹而立。有風徐來,搖曳一樹琉璃,上官鴻信抬眼觀看,生死之價值,猶如琉璃澄澈晶透,看似小巧玲瓏,卻是沉重得令人窒息。血色琉璃樹已掛得太多太滿,而上官鴻信無論如何都不會讓默蒼離掛上一串名為上官鴻信的琉璃串,即使上官鴻信亦是默蒼離之犧牲品,然上官鴻信所擇之路,已然超乎默蒼離原所期待,他證明了自己,闖入默蒼離心間,一生駐守不離,乃至此時此刻,得以彼此相伴。血色琉璃樹下,上官鴻信靜觀琉璃,默蒼離靜默拂鏡。

  擇銅鏡以納墨狂,世人大多庸俗,難入默蒼離眼中,於是默蒼離寧可照鏡子看自己,也不願多看他人一眼。反覆拂鏡,不過是想看清,鏡中的默蒼離可是現實中的默蒼離?默蒼離想看清本我,不自覺藉由拂鏡的動作反覆求證,默蒼離之拂鏡,也許想看清自己,也許想保持自我,也許想求個平靜,也許想逃離現實,也許他什麼都沒想,僅是無意義的拂拭。

  默蒼離習慣拂鏡,這動作也許是時候該改一改了,但改了就不像他,於是上官鴻信並未多說什麼,多數時間便是這樣陪著他,任其拂鏡。上官鴻信眺望一樹琉璃,不知何來感觸,啟口悠悠說:「世上若有人信你到底,又能活得比你久的,就我一個吧。」

  說得自信驕傲,他確實當之無愧,然而默蒼離懶得嘲諷,索性不予理會。默蒼離一生走來,總難贏得他人全心信任,是因他認為沒必要,沒必要贏得全然無暇的信任,於是無論俏如來或杏花君都曾以為自己錯信於他,對於自己傳人與好友他都如此嚴苛,偏偏在這世上竟有一人,不惜一切信他到底。默蒼離曾為此嘆息,嘆中惋惜,奈何是被折磨至深的他,選擇信他到底。

  默蒼離停下手邊動作,心知有人來訪,上官鴻信能懂默蒼離之細微變化,於是與默蒼離眺望相同方向,就等來人是誰。其人步伐雖輕,然比習武之人稍嫌沉重,其人跨步較小,相較一般男性更像女性,推估至此,上官鴻信已知那人走起路來勢必端莊優雅。

  上官鴻信很是肯定,對默蒼離表示:「天鳳,霓裳想你了。」

  默蒼離平淡回說:「公主是為你而來。」

  下一秒,來人踏出迷霧,見一樹雙人,不禁笑得燦爛。他來到兩人面前,作揖行禮:「策先生、王兄,恕霓裳叨擾。」

  上官鴻信喜見王妹,故意說:「小妹,你愛來便來,師尊他不會阻止你。」

  霓裳見默蒼離為之默然亦不反駁,當是順勢說:「策先生好心腸,一直都是任我自由來訪,倒是王兄,你來之後只來找我幾次,反而是我來找你的次數還比較多呢。」

  上官鴻信笑了笑,反駁說:「小妹,妳這麼說就不對了,你來找我,何嘗不是來找師尊。」

  霓裳眼帶笑意,回說:「當是如此,一舉兩得。」

  此時默蒼離終於開口了,語聲平淡,卻說:「霓裳公主,既然你來了,順道把你王兄帶回去吧。一來,琉璃樹小,收容第二人顯侷促;二來,兄妹聚首,省得親族相思奔波;三來,仁君雁王,羽國之人本該所歸。綜三所敘,相信公主識大體,明白該怎麼做。」

  霓裳聞之愕然,為何默蒼離突出此言,遂問:「這……策先生與我王兄吵架了嗎?」然而默蒼離並無回應,手持銅鏡再續拂拭。

  等不到默蒼離回應,霓裳轉而對上官鴻信提出疑問:「王兄,莫非是你得罪了策先生?」

  上官鴻信一本正經,反問:「我,有嗎?」此話回應霓裳,更是說給默蒼離聽,而默蒼離依然無所回應。上官鴻信遂提出己見,說:「師尊,百年後我睜開眼,便已來到琉璃樹下,此為天意,或者天是故意?」既然天意要上官鴻信來見默蒼離,那麼你還能要我去哪?

  默蒼離依言反問:「杏花君百年後也是首到琉璃樹下,俏如來亦然,此為天意,或者天是故意?」

  首聞此事,上官鴻信不禁冷笑一聲,天意可真故意。一笑過後,上官鴻信已有想法,試圖解釋:「冥醫對你所做犧牲,值得你破例予他黃金串,何況你們本是至交,百年後故友一敘,人之常情,至於俏如來更不用說,他是師尊傳人,任務完成,前來覆命,本是該然……但我不同。」但我不同,刻意加重之語氣,上官鴻信停頓片刻而後續說:「在你一視同仁的眼中,我是異端,值得你為我破例,象徵我的琉璃串不存於這棵樹上,因為那串只許掛在你的心上。」

  默蒼離故作不聞,態度堅決,對霓裳說:「公主,你的王兄已造成我之困擾,勞你將他帶回,請了。」語畢,遂轉身離去。

  霓裳親眼看著默蒼離轉身就走,而上官鴻信並未阻止或是追上。事情發展至此,霓裳留待原地,眼看上官鴻信,甚感疑惑只得問說:「王兄,這是怎麼了?」

  上官鴻信安慰說:「小妹,我會處理,你先回去吧。」霓裳知自己無能介入,只好答應:「好吧,之後王兄記得給我消息,好讓我放心。」上官鴻信應允:「嗯,我會。」

  送離霓裳,琉璃樹下徒留上官鴻信一人。上官鴻信兀自沉默,欲離之人走得著急,那麼欲尋之人只需不疾不徐,於是上官鴻信刻意在樹下待了一會,覺得時間差不多了,這才轉往離人方向而去。上官鴻信逐漸走離血色琉璃樹,然無論離得再遠,始終待在結界內。

  上官鴻信來到一處,煙霧瀰漫,他知默蒼離定然在此,便對空自言自語:「無風不起浪,你之情緒必有原因,突然推開我,動機只有一個。」此話道破,煙霧漸散,迷霧中逐漸顯露默蒼離身影,這會兒默蒼離總算肯面對了。

  上官鴻信尋得默蒼離,遂繼續自顧自說:「那就是,你太愛我,也太恨我,由愛生恨,你恨我成為你的破例,粉碎你的原則,甚至讓你無法在那棵樹掛上屬於我的琉璃串,於是與我重逢之後,你一直在忍耐。你以為只要不見到我,一切就還能和從前一樣,你已習慣失去,習慣等待,習慣看不見我卻在心裡想我,習慣安靜一個人,守著不敢觸碰的夢,而我的出現,將摧毀你的習慣,你必須面對我,真真正正的面對我,使人坦白的藥草不夠,只有言語坦白還不夠,你要的……是我。」

  默蒼離有些不悅,雙眉微蹙,神情凝重,上官鴻信看得清楚明白,但又如何。

  默蒼離冷言斥之:「你之自信,荒謬可笑。」

  上官鴻信卻是從容笑應:「如果你能為此笑一笑,也好。」他總是笑得淺、笑得淡,即使他便是如此,但如果他能因為自己而願意綻放笑靨,自然是好。

  默蒼離與上官鴻信隔著一尺之距,對立相望。此處乃結界邊緣,默蒼離從一開始便沒打算離開結界,不過暫離血色琉璃樹,獨自來到結界邊緣,他認為他需要獨處時間,他仍無法習慣身旁多了上官鴻信的陪伴,也許該說不願習慣,因他不願僅只於此。

  默蒼離跨步前行,朝上官鴻信而來,行走間邊走邊說:「人總有私心,只要圓滿了私心,就會越來越貪心。」最終駐足上官鴻信眼前,逕自起手托住他之後頸,默蒼離主動迎上,親吻上官鴻信。輕淺一吻,聊表寸心,此乃默蒼離首次主動示好,於一吻過後,默蒼離收回隻手,兩相沉默。

  上官鴻信有所情緒,難分喜悲,他沉默片刻,思索片刻,這才表示:「我有私心,我也自私。」沉默是因彼此確認,下一步,誰也無法逃離,再無回頭之路。

  此局究竟誰先起頭,令誰深陷其中,局中人無心追究,只管沉溺陷落。上官鴻信環抱默蒼離腰際,回以一吻,情深炙熱,而默蒼離同樣盛情,愛欲點燃,星星之火終究燎原。

  世人眼中,默蒼離彷若仙神,算無遺策,權謀機變,渾然不食人間煙火,縱使九算亦對其敬而遠之,至友無法改變他之選擇,傳人也只能任其安排。默蒼離操弄自己一生乃至影響他人一生,過於理智實在活得太累,他本非神仙一如凡人無異,若非天生聰慧,目光長遠,他也有情有愛、有夢有欲,幸得上官鴻信執守默蒼離內心之脆弱,他之說或不說,他之願或不願,上官鴻信概括承受,即使上官鴻信一如默蒼離,堅強得過於寂寞,然因這分寂寞,始得相知相惜,最終相伴相守。

  上官鴻信從不認為,黑暗的盡頭存有光明,百年前、百年後,他都如此堅信,即使來到血色琉璃樹下,即使得以常伴默蒼離。深知彼此皆是無光之人,墨色血液浸透全身,誰也不曾想重新尋回一絲光明,然每每交會之視線,總令人感到一絲溫暖,隱有期待與希望,經歷一次又一次的言語激盪,一次又一次的親近與試探,漸漸宛若重新活過,就像一個純粹而普通的人類,也許彼此的存在對彼此而言,即是所謂光明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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