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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章 釋然如懺

  經歷道天玄雷,之後過了幾天平靜日子。熒禍花了點時間重組穗子殘骸,修修補補,至少成品看起來還像個穗子的模樣。問奈何落坐庭前石椅,一手支頤,一手提穗,看來有些無奈。問奈何手中穗子,熒禍已洗去血跡,整串白白淨淨,然其流蘇帽與珠飾之裂痕仍清楚可見,那是熒禍極力拼湊黏合依然無法抹去的痕跡。

  對著這串穗子,問奈何不禁一嘆,對桌熒禍則始終殷殷切切,帶著既期盼又惶恐的心情,靜靜等待問奈何收回穗子將如何處置。熒禍依然懷抱期待,莫如絮能夠回來,便是帶著這種心情,用盡全力去修復已然破碎的穗子。

  問奈何手提穗子,對熒禍問道:「這副模樣,要吾掛回身上?」問奈何衣飾原有四串穗子,左右各一對,此時左側僅餘單串,儘管問奈何取回破碎的那串,倒也沒有重新佩掛的打算。

  熒禍殷切關心,道:「吾不懂修補之法,只能盡力而為,如果你能告訴吾方法,也許吾可以將穗子修得更好。」

  問奈何悠悠回道:「修補之法,可惜非我所學。」回握穗子,將之置於手中,接續道:「至於這串穗子,既是你修復,便交給你吧。」問奈何對熒禍攤開手心,示意熒禍拾取。

  熒禍見之,毅然回絕:「問奈何,這本是你所屬之物。」

  見熒禍不願收下,問奈何故意問道:「那又如何?」

  熒禍認真回道:「莫如絮……不會希望這樣。」

  問奈何令道:「莫如絮聽吾令行事,吾說交你,它便交你。」

  熒禍難掩悲傷,傾訴:「他和吾一樣,都在等你回來,但他為了保護吾,犧牲了……。」不自覺緊握雙手,續道:「在最後,難道不能回你身邊嗎?」

  問奈何於心一笑,臉上仍風平浪靜,反問:「熒禍,何時你跟他感情那麼好了?明明先前還不太理他。」

  熒禍嘀咕:「吾……。」先前對莫如絮有所誤會,甚至因莫如絮與問奈何走得近而覺吃味,這些話怎好對問奈何坦承,即使對莫如絮也未曾提起。

  問奈何知熒禍此時千頭萬緒,也就不再逼他。索性收回穗子,隨手掛回胸前,這件事便先這麼辦吧。

  問奈何已有決意,遂道:「走吧,去找元佛子。」

  熒禍聞之,甚是驚喜,直問:「元佛子懂得修補之法?」

  問奈何一笑,道:「哈,屆時便知。」

  ※

  問奈何偕熒禍離開九曜居,前往某處清淨之地。一汪清潭,一座石峰,哪管潭邊荒煙蔓草,天地寂寥,佛者心如止水,盤坐石上,闔眼禪定。

  元佛子守在潭邊,同樣盤坐禪定,但聞突來氣息,知其不加掩藏,定然有事來找,元佛子隨即起身,靜候來人,迎見問奈何與熒禍。

  問奈何瞥了元佛子一眼,隨即將視線轉往高處,對石上之人道:「段念,吾有事與你一談。」問奈何暗施內元傳音,用不著大吼,便將聲音清楚傳至赦無心耳裡。

  赦無心依然闔眼,回以傳音:「吾與你,無話可說。」赦無心並未開口,僅以意念傳音,顯其不願與問奈何交談,更不願因問奈何而打斷禪定。

  問奈何見其態度,不思退讓,依然堅定,問奈何眼望赦無心,卻道:「元佛子,帶熒禍離開,吾與段念有事一談。」

  此話令元佛子不知如何以對,只得沉默。而熒禍甚感疑惑,喚道:「問奈何?」

  此時赦無心終於睜眼,一睜眼便是直視元佛子。赦無心喚道:「元佛子。」相信元佛子該知其意,該知如何應對。

  豈料元佛子竟歉道:「罪佛,抱歉,吾先離開。」知其不可而為之,只因來者問奈何,而問奈何要找的是赦無心。元佛子已做好領罰覺悟,卻見熒禍杵在原地動也不動,於是再喊了聲:「熒禍。」

  熒禍聽聞呼喚,卻是輕嘆:「問奈何……。」眼裡始終看著他,可他此時只關注赦無心一人。熒禍知元佛子正等著自己,如此也是問奈何的意思,遂暫別問奈何,隨元佛子離去。元佛子領著熒禍離開,不禁搖頭一嘆。

  一石峰與一青潭,此時唯有赦無心與問奈何兩人,一安高處,一立潭邊,兩兩相望,良久無語,宛若潭深無波,如何盡訴。

  不知過了過久,問奈何率先邁步,由潭邊走往潭面,暗提元功,踏水如泥,毫不費勁,然而赦無心豈容得問奈何進入自己領域。

  赦無心嚴正規勸:「問奈何,迷途知返。」

  問奈何暫且留步,回道:「段念,吾若不願,你又如何?」

  赦無心厲聲道:「休怪吾,無情。」依然安於高處,與問奈何遙遙相對。

  問奈何一笑,續道:「段念,你應知吾此行來意。」罪由心起,情念左右,斷念豈無情,奈何嘆一笑。

  赦無心冷道:「吾,不知。」

  問奈何單手負後,從容回道:「非是不知,而是不願知。釋然如懺,需你吾聯手,一如當年狂禪之亂,你與吾皆責無旁貸。」

  赦無心沉吟半晌,知問奈何已見過罪岩,這才尋至此,但那又如何,昔日佛語既離佛門,為一己之私更甚反傷,從此他之事便與自己再無瓜葛。

  赦無心冷道:「釋然如懺,與你與吾皆無關係,回去吧。」

  問奈何輕笑置之,傲然回道:「未得證,吾不歸。」態度堅定,毫不退讓,意圖更加惹惱赦無心。

  赦無心實在難以容忍,問奈何於此大放厥詞。赦無心起手一拍石峰,震得清潭牽動陣陣漣漪,隨之赦無心躍下石峰,落足清潭水面,與問奈何正面對峙。

  兩人各踞清潭兩端,誰也沒有再進一步,既知彼此心思,當知此局難了。

  問奈何率先問道:「佛心有懺,如何釋然?」

  赦無心反問:「屠刀在握,如何超脫?」

  問奈何再問:「墜入無間,談何覺悟?」

  赦無心反問:「一心執狂,談何得道?」

  問奈何又問:「善惡細數,何不問罪?」

  赦無心回道:「罪惡不問,從來由心。」

  問奈何神色一凝,道:「赦無心,該你問罪。」

  赦無心雙手合掌,判罪斷念,厲聲道:「問奈何,該你領罪。」

  清潭無波,任佛者與罪者問心問罪,此局難了,緣起不滅。問奈何化出刀刃,一罪明今誰問罪,赦無心點水成兵,殺生罪凝形在握,兩人再提罪業,一往無悔,一如當年。

  今朝清潭證道,兩人提兵奔馳,終至潭心相會,甫初會,無可閃避,不容喘息,一罪明今旋即沒入刀鋒,刺入赦無心右肩,而殺生罪同樣刺傷問奈何右肩,得此結果,赦無心沉聲一嘆,道:「吾何曾想過,傷你。」手握殺生罪不放,至今毅然無悔。

  問奈何喚道:「段念。」手上刀刃不放,問奈何續道:「一路走來,你一如既往。」語落,兩人同樣默契,拔出兵刃,各退數步。

  問奈何徒嘆:「吾總該還佛門,一罪一傷。」隨手回刃,至此收兵。

  赦無心收回殺生罪,化為水珠重回清潭。赦無心冷道:「釋然如懺,非是你代他受過。」

  問奈何問道:「有差嗎?」

  赦無心坦道:「對他,吾不會留手。」

  問奈何雙手負胸,道:「對吾,你亦無留手。」

  赦無心理所當然,問道:「需要嗎?」問奈何聞之暢懷一笑。

  釋然如懺,罪岩諭示三劫之一,問奈何主動求懺,迫赦無心親身問罪。問罪問心,塵世種種無論善惡,塵埃落定終該善了,萬般執著皆虛妄,縱使那人依如故。

  猶記前時近身之際,兵刃相交,無可閃避,當時赦無心餘光掃見,問奈何胸前配飾有所缺陷,然僅如此,無暇在意。此時事歇,赦無心才道:「你之配飾。」

  問奈何回道:「瑕不掩瑜。」

  好個瑕不掩瑜,無論問奈何或赦無心,紅塵一遭,焉能無暇,但求瑕不掩瑜,不枉一生。

  問奈何淺淺笑道:「段念,此回之事,有勞。」

  赦無心並無回應,僅是看著問奈何。看問奈何,看問瑾遺,看他如何一路走來變成這般,昔日傘下的他,經歷多少歷練,今日離了傘,代人求一懺,而他仍問「佛心有懺,如何釋然?」何須釋然,他心有佛,無懺無釋。

  ※

  另一方,元佛子領熒禍前往清潭旁處,於荒煙漫草之地毫無目的地走,直至回首不見潭水,遠離問奈何與赦無心之戰圈。元佛子不知赦無心與問奈何有何過往,只知兩人見面總不能好好說話,隨時都能打起來似的,此次問奈何來勢洶洶,赦無心態度強硬,看來是免不了一戰了。當時問奈何囑咐元佛子帶離熒禍,元佛子便知之後事情非是自己與熒禍所能阻止,索性依言帶離熒禍,能離多遠就離多遠。

  行進途中,熒禍坦言表示,原以為問奈何此行欲尋元佛子探問修補之法,用以修補損傷之穗子,豈料問奈何欲尋之人實乃赦無心,而熒禍根本不知道為什麼。元佛子不知熒禍所言穗子為何,然而熒禍僅簡略解釋問奈何之穗子因一場天雷導致損傷,其他關於問奈何之事,熒禍概是小心翼翼保存,即使對元佛子也不願多說。

  元佛子有些無奈,仍道:「有關問奈何之事,你總不願多說。至於你所言穗子,熒禍,你想修好它?」

  熒禍輕聲應道:「嗯。」

  元佛子猜知熒禍心思,無奈自己幫不上忙,因而歉道:「可惜吾並無習得修補之法,幫不上忙,抱歉。」

  熒禍聞知,略顯失落,仍毅然道:「元佛子,不是你的錯,不用道歉。」

  元佛子一嘆,輕聲喚:「熒禍。」

  熒禍依然沒變,滿心問奈何,可惜穗子之事元佛子愛莫能助。

  於荒原上漫步閒談,熒禍心繫問奈何,元佛子心繫罪佛,想回頭去探清潭情況,心知此時不允,兩人只得有一句沒一句的聊著,大略分享近況,蜻蜓點水。熒禍對於問奈何的部分多數選擇隱藏,元佛子自然聽得出來,也就不深入探問了,至於元佛子之近況,那日隨罪佛來到清潭,之後便在此修行,日出日落,風平浪靜,過得清閒。

  不知過了多久,荒原颳來一陣旋風,令元佛子為之駐足,而熒禍倒是期待,剎時,風止人現,問奈何出現眼前。當問奈何尋來,旋即吸引熒禍與元佛子目光,兩者心思雖不同,然心裡同樣疑惑。

  熒禍一見問奈何,開口便問:「問奈何,你受傷了?」右肩創傷,不顯血色,初判戟傷,深約三分,估計問奈何應可迴避,但卻甘願承受,熒禍實在想不明白。

  問奈何不以為意,淡道:「無礙。」熒禍如此緊張,在問奈何看來實在毫無必要。

  熒禍已猜知是誰傷害問奈何,直道:「是他傷你?」除了先前所見赦無心,還能有誰?

  元佛子見熒禍如此,頓時臉色一沉,心知熒禍所言該是不差,然此結果未免意外,而自己此時仍未見得罪佛,實不知究竟發生何事。

  問奈何沉聲喚:「熒禍,吾沒事,回去了。」旋身欲返,可熒禍依然氣憤難平,元佛子依然凝重難解。

  離開前,問奈何隨口提醒:「元佛子,你也該回去了。」想必赦無心正等待元佛子。

  既然問奈何都開口了,元佛子當順勢探問:「問奈何,究竟發生何事?」因何問奈何負傷,因何不見罪佛?只見問奈何一笑置之,偕熒禍遠離。當時熒禍因擔憂問奈何傷勢,走時未能與元佛子好好道別,臨別時熒禍與元佛子相望無語,各懷心事,無聲勝有聲。

  ※

  送別問奈何與熒禍,元佛子返回清潭,見赦無心依然盤坐石峰,似一切未曾改變。元佛子已然察覺,赦無心之右肩留有一處刀傷,深約三分,不顯血色,該是問奈何造成。

  赦無心見元佛子歸來,啟口便問:「元佛子,因何聽從問奈何所言?」先前元佛子聽從問奈何指示,帶離熒禍,遠離清潭。當時赦無心念及元佛子,僅投以眼色並無發難,但並不表示赦無心支持元佛子之決定。

  元佛子當知此事需予赦無心一個解釋,遂坦言道:「罪佛與問奈何本相識,狂禪之亂,佛門訓誡。吾未經歷此役,僅藉記載查知,相信當年罪佛與佛語,不惜殺生度業,縱使生死一遭,依然不改初心。」元佛子帶熒禍離開清潭,是為替問奈何與赦無心留一處談話之地。

  赦無心不難猜知元佛子用心,即使明白,仍舊問道:「如此,你見結果如何?」

  元佛子畢恭畢敬,應道:「一本初心。」未知當年狂禪之亂,唯見問奈何與赦無心雙雙負傷,然而兩人並無顯露仇恨怨懟,想必如人飲水,冷暖自知,實不該妄自探問。

  赦無心再續問道:「元佛子,你之初心為何?」

  元佛子無所猶豫,坦道:「刀劍慈悲,佛渡眾生。」縱使如今徒留遺憾,至少初心不曾更改。

  赦無心再續問道:「如此,你見結果如何?」

  此問令元佛子一時語塞,道:「吾……。」元佛子不禁垂首,歉道:「負了刀劍,離了佛心,元佛子有罪。」

  赦無心繼續提問,直道:「有罪,該當如何?」

  元佛子滿懷歉意,應道:「贖罪,一本初心。」

  至此赦無心不再提問,改口道:「下次月圓,風僧將取淨渧刀。」證其初心,點其迷津,如此才是赦無心真正用意。

  元佛子雙手合十,謙道:「感謝罪佛開釋。」

  釋然如懺,人終悔悟,問奈何如此,元佛子如此,赦無心亦如此。猶記當年佛語,終年撐傘,傘下容顏微倦,苦於病灶纏身,其仍文雅俊逸,不減鋒芒。

  佛門子弟,不知其數,唯見佛語點化罪佛,罪佛不惜殺生負業,肅清狂禪,平定亂源,一生無悔。最終佛語持傘遠離,一如來時,無牽無掛,罪佛無語無嘆,佛語本如雲白,不受世俗枷鎖,本無可留,何須捨得。

  ※

  一訪清潭後,問奈何帶傷離開,偕熒禍回轉九曜居。回到居所,問奈何更換衣裝,藉此隱藏右肩傷勢,此後賦閒九曜居,哪兒也沒去。

  即使問奈何表現得若無其事,然而熒禍心知,問奈何之傷勢其實並不如他所展現得那般無痛無礙,他只是不願他人關心,只想自己承受罷了,這人從以前到現在,這副難解的倔脾氣始終沒變過。

  居所前庭,問奈何落坐石椅,隻手托腮,看似百無聊賴,不過他已習慣如此簡單平凡。熒禍端來清茶與甜餅,將之置於石桌,一手提壺斟茶,一邊關心問道:「至今未癒,仍不用藥?」拖延這段期間,即使問奈何什麼也沒說,熒禍仍是清楚,他之傷勢,其實丁點也沒好過。

  無論問奈何有多麼細微之表情變化,熒禍總能敏銳捕捉,於是熒禍知曉,問奈何之傷勢並不樂觀。

  問奈何隨手挑取甜餅,悠悠回道:「傷不用藥,是因無藥可治;歷久未癒,是因傷況如斯;無須擔憂,時間到自然好。」罪業承受,需時間與心力,待受夠了,自然夠了。至於赦無心狀況,一罪明今所造之傷,雖無承載業力,但要痊癒也不是那麼容易。

  熒禍沉著臉,不發一語,靜靜將斟了茶的杯送到問奈何手邊,而後落坐對桌,與之相望。問奈何手持甜餅,輕敲杯緣,似把玩一般。問奈何淡道:「此傷換取穗子修復,這不是你所期待嗎?」

  先前熒禍於荒原上見了問奈何,即發現穗子已然修復,然當時一心關注問奈何傷勢,無暇探問,之後問奈何解釋,一尋赦無心是為修復穗子,以傷修傷,即是代價。熒禍不知其言真假,既然問奈何都這麼說了,也就這麼信了。

  熒禍嘆了口氣,道:「以傷修傷,也該是吾承受。」畢竟莫如絮是因自己而消逝,該為此付出代價的豈是問奈何。

  問奈何微蹙眉,冷道:「若你對上段念,後果不僅如此。」

  熒禍日日擔憂,感慨自己無力分擔,此時難掩情緒,直言反問:「那該如何?你之傷勢拖延已久,吾該如何助你復原?」話才脫口,赫見一人懸空飄降,足踏白絹,竟是夏戡玄。

  夏戡玄突然來至,聽聞熒禍所言,從容應道:「莫怪好友稱你傻,他豈會告訴你實話?」

  問奈何一觀夏戡玄,淡道:「好友,你來得唐突了。」如此時機,絕非偶然,問奈何心裡有數,但不說破。

  夏戡玄當知問奈何心思,卻是一笑置之,只管揚手一擺,手上化出一小陶罐。夏戡玄來到問奈何眼前,遞出陶罐,一邊道:「這罐傷藥可緩傷勢,但求痊癒得勞好友親至儒門,畢竟聖池帶不出門,吾也莫可奈何。」

  問奈何並不打算接過夏戡玄手中陶罐,只道:「卻之不恭,你瞧吾好端端的,丁點小傷有何影響?」

  問奈何既不願收,夏戡玄索性將陶罐擱置石桌,轉頭看向熒禍,道:「熒禍,他之倔傲逞強,你該看得出來。」

  熒禍與夏戡玄本無交情,僅知此人與問奈何走得近,且問奈何對其似乎不存敵意。此今見夏戡玄送藥而來,熒禍自也軟化態度,選擇相信那人。

  熒禍無回應夏戡玄,而是對著問奈何勸道:「問奈何,既存有傷藥,就別硬撐了。」相信這段日子,即使問奈何表現得若無其事,實際上應不好過。

  問奈何當知熒禍關心,仍不禁輕嘆:「唉,吾若不願去,你又如何?」問奈何望向熒禍,待其如何答覆。

  熒禍神色毅然,對問奈何坦道:「吾希望你能好起來。」

  得此答覆並不意外,問奈何卻是收回視線,看向桌上茶杯,隨手端杯輕啜一口,慵懶淡道:「吾也希望能好起來,但吾不願前往儒門。」一旁夏戡玄聞之,倒無任何表示,仍舊從容自若。

  熒禍得知問奈何意願,遂道:「吾願與你同行。」

  問奈何放下茶杯,自言道:「即使同行,吾也不願去啊。」有些抱怨,有些牢騷,問奈何並無顧忌,即使知道夏戡玄就在旁聽著。

  至此夏戡玄才道:「別忘了還有吾陪你,好友。」

  一個個都勸問奈何前去儒門,問奈何甚感無奈,直道:「你們,真讓人心煩。」

  惹得問奈何心煩又如何,夏戡玄趁勢追擊,接續道:「就當好友答應了,此時便往如何?」

  問奈何自餅盤取一甜餅,欲遞夏戡玄,道:「不急,何妨待下次月圓?」此餅一如月圓無缺,就待夏戡玄是否願意收下了。

  此時正值眉月,夏戡玄不知問奈何為何執意拖延至下次月圓,但既然好友都遞餅來了,豈有不收的道理。夏戡玄接過甜餅,回道:「便依你,屆時吾會再來。」

  問奈何隨即應道:「不勞好友,吾知聖池所在,自行前往即可。此約既定,還怕吾跑了不成?」

  夏戡玄一笑,道:「好友說笑了。」將甜餅握在手中,轉身看向熒禍,囑道:「熒禍,吾之好友有傷在身,屆時勞你一路護持,吾於儒門恭候二位,請了。」語畢,夏戡玄不忘回過視線,向問奈何頷首致意,隨後才展開白絹,飄然遠去。

  ※

  目送夏戡玄離開,直至消失天際,問奈何才悠悠啟口,道:「熒禍,茶冷了。」

  豈料問奈何突出此言,熒禍一時沒反應過來,頓了頓才道:「吾再熱過。」隨即端起茶壺,欲往居所再沖熱茶,然而問奈何卻道:「冷茶與熱茶有何不同?」

  熒禍答道:「溫度不同。」

  問奈何接續問道:「除了溫度,冷茶與熱茶有何不同?」

  熒禍為之愣怔,仔細想了想,自己仍是不知,便答道:「吾不知。」

  問奈何這才坦道:「冷茶與熱茶其實並無不同,皆是茶,皆能飲。」

  熒禍不懂問奈何有何用意,疑惑喚道:「問奈何?」

  問奈何見熒禍一臉疑惑,不禁露出一抹淺笑,隨手取下身上那串經歷損傷而又修復之穗子,對著熒禍勸道:「收下吧。」熒禍臉色凝重,不欲接受,問奈何再續道:「熒禍,此物由吾帶著,或是由你帶著,其實皆無不同,穗子依然是穗子,不是嗎?」

  此時熒禍才明白,為何先前問奈何要問冷茶與熱茶有何不同。然而即使明白,熒禍依然堅決道:「穗子與茶不同,它只屬於你。」

  問奈何故作哀傷,語氣沉重,如是道:「莫如絮待你如友,難道你不當莫如絮為友?如此推辭,他若有知定然傷心。」

  熒禍急忙澄清,道:「問奈何,吾不是這個意思。」

  問奈何勸道:「如今莫如絮消逝,此物讓你留做紀念,熒禍,收下吧。」

  熒禍反道:「莫如絮消逝,即使修復穗子也回不來,此物是他為你留下紀念,吾沒理由收下。」

  至此地步,問奈何顯得有些失望,不得不解釋:「熒禍,你之誕生是因吾造奇蹟,若由你保管此穗,也許能為莫如絮帶來奇蹟,雖然吾無法保證,如此想法是否真得可行,畢竟……你不當莫如絮是朋友,更不願收下此穗,吾也不好勉強你。」

  熒禍聞之一驚,這才改口:「吾不知有此原因,若能幫助莫如絮,吾願一試!」

  既得熒禍首肯,問奈何遂道:「哦?那就交你保管了。」隨之將穗子遞給熒禍,並交代:「引動奇蹟忌諱招搖,切記勿掛衣上,收在袖裡即可,只要你夠誠心,也許吾能期待,看見奇蹟。」

  熒禍接過穗子,小心翼翼收入袖裡,應道:「好,吾會好好收著。」

  交出穗子後,問奈何隨手取塊甜餅,對熒禍道:「甜餅配冷茶,不失風味,陪吾再喝一盞茶吧。」熒禍依言落坐,與問奈何相對,一如夏戡玄到訪前那般。

  對於夏戡玄突然來訪,打擾問奈何飲茶時間,熒禍原先有些不悅,然其為問奈何帶來療傷方法,熒禍反而為之感謝。正如問奈何欲熒禍收下穗子那般,觀其表面,不知其因,因看得不夠透徹而造成誤會,前後兩事使熒禍有所感悟,也許不該懷有先見,凡事靜觀其變為好。

  ※

  自眉月之後,看過弦月、盈月,接著迎來滿月。月圓之日,問奈何夜裡撐傘,與熒禍一同在庭前觀星,自從來到彼岸,問奈何並不時常撐傘,僅是偶爾為之,而熒禍至今仍不明白,問奈何撐傘時機,究竟有何決定因素。

  觀星至二更,問奈何仍不打算返回居所。夜裡露寒霜重,熒禍念及問奈何有傷在身,幾回相勸仍勸不動問奈何收傘回屋,於是熒禍便陪問奈何在外頭觀星,可看了好一陣子也看不出有什麼特別異象。

  熒禍有些無奈,嘆道:「問奈何,今日月圓,你沒前往儒門,反而在此觀星。」先前問奈何承諾夏戡玄月圓之日一會儒門,怎麼問奈何丁點也沒放在心上,真令熒禍著急。

  問奈何淡然回勸:「今日適合觀星,耐心看著吧,熒禍。」約定當然沒忘,至於今日,說什麼也無法退讓,偏要熒禍陪自己在外頭待著,畢竟熒禍該是比自己更期待見到那人。

  問奈何與熒禍在九曜居庭前靜靜待著,不知過了多久,熒禍察覺熟悉氣息正緩步靠近,來者竟是元佛子。

  元佛子來到九曜居,熒禍見之又驚又喜,問奈何卻似早已預料,一點也不意外。問奈何漠然以對,而熒禍見友來訪,自是親切呼喚:「元佛子!」與友重逢,何不欣喜。

  元佛子見著熒禍,關心問道:「熒禍,近來可好?」其伴問奈何身側,該是一切都好。

  熒禍答道:「好。」除了問奈何傷勢未癒,一切都好,可問奈何定不願談及自身傷勢,熒禍便也無需多言。

  得知肯定,元佛子淺淺笑道:「很好。」仔細瞧看熒禍,再續道:「熒禍,可否讓吾與問奈何一談?」熒禍點點頭,看了問奈何一眼,見問奈何並無反對,遂先返回居所,好讓兩人一談。

  待熒禍回轉居所,元佛子對問奈何直道:「你之傷勢,如何?」

  問奈何持傘,悠悠回道:「段念如何,吾便如何。」

  元佛子道:「罪佛閉關養傷,你……看似清閒。」如若罪佛如何,問奈何便如何,那麼眼前問奈何該是隱忍自身傷勢,該是不願熒禍擔心。

  對於元佛子之關心,問奈何卻道:「傷不在身,傷心在靈,此今脫生,修靈修心。」

  元佛子應道:「問罪無心,眾生有情。」合掌,誠心。

  漫天星斗,伴一輪明月,問奈何手中白傘為月光襯得雪白,而人寧可隱於傘下,即使在夜色裡依然憑傘劃限一片天地。

  問奈何語聲堅定,直道:「元佛子,你來,不應是為關心吾之傷勢。」

  元佛子緩緩放下合掌雙手,回道:「吾不知你與罪佛因何對峙,吾對你只有一事相求。」望著問奈何,元佛子毅然道:「帶熒禍退隱。」

  問奈何聞之,反問:「生時堅持,死後執著,你怎不說,由你帶熒禍退隱?」彼岸初見,元佛子便如此堅持,如今亦如是,惹得問奈何莫可奈何。

  元佛子溫言回道:「如他願意,吾不反對,但他唯你,你該清楚。」

  問奈何並未將元佛子之請求放心上,直接提問:「吾若不願,你又如何?」

  元佛子坦道:「吾不希望,你再為了熒禍去冒險,只有你平安無事,熒禍才能平安無事。」

  問奈何反問:「哦?你是為吾想,還是為熒禍?」

  元佛子深深嘆息,侃侃而談:「皆然。不可否認,先前之事吾確實恨過你,但救你,吾不曾後悔。你該知,你本是佛門傳說,而吾只能從記載上尋你||佛語問瑾遺。」

  曾經年少,曾經嚮往,佛門中傳說的一頁,即使已無可追尋,仍舊曾經期盼,曾經仰慕。

  元佛子之坦承,問奈何悠然以對,道:「景仰之心,無非虛妄,不堪不破,何以得戒。」

  對於問奈何之勸,元佛子反而提問:「至今也許吾該知曉,因何吾與熒禍彼此糾纏,因何吾與熒禍皆離不開你?」萬事皆有盡頭,唯此因至今不堪不破。

  問奈何知元佛子真正想問什麼,卻道:「哦?你有何感悟?」

  元佛子提出自己想法,道:「既是你創生熒禍,你即是開鎖之鑰,熒禍一生皆離不開你,而吾,也許與你們有所關聯,但你並不打算告訴吾。」即使僅是猜測,元佛子仍說得肯定,無所遲疑。

  問奈何輕笑應之:「有趣的故事。」

  元佛子凝視問奈何,心中千言萬語,脫口只道:「對你而言只是故事,然而你亦身在其中,問奈何。」對其該懷抱何種情感,元佛子寧可不知。

  問奈何淡然道:「戒得、戒失,佛魔本無分別,善惡一念之間。」

  元佛子應道:「你知吾會來,亦知吾會走。」誰人觀星,撐傘至二更,為送行,為送別。

  問奈何關心問道:「不與熒禍道別,你能走得心安?」

  元佛子觀望九曜居,見居內燈火未熄,知熒禍仍等待問奈何。元佛子露出溫暖笑靨,淡道:「如今熒禍一切安好,足矣。」語落轉身,一往無悔。

  問奈何既知元佛子選擇,何須阻攔,只道:「去吧,元佛子。」月圓之日,終須一別,問奈何知曉、赦無心知曉、元佛子知曉,唯熒禍不知。

  闢天玄鎖本雙生,一如太極化兩儀。豈知問奈何從中做手,分化兩股力量,使其一者從佛,一者從魔,致使兩道極端相生相剋,最終引導佛禍創生,不料佛魔歷世修行,各有依歸執著,佛禍終究不可長久,魔心更甚與日崩毀,不得不犧牲佛心以求恢復原本純粹,兩者終究只得擇一,問奈何早已做出選擇。

  被拋下的,寧可他永遠不知。創生魔者是為一時邪念,以邪制邪;創生佛者是為原本善念,以善普世。奈何世事千變萬化,不盡如人意,問奈何留下魔者,本持惡意,送離佛者,本持善意,一善一惡,最終那人竟對魔者動了心,亦對佛者留了情,點點滴滴平凡日常,原來才是人之所求。

  ※

  現世九曜居遺址,風僧白雲劍來取故友淨渧刀,當時月圓,無風無雲,唯一人靜候刀畔,如煙如霧,渺渺茫茫。

  「白雲,你可曾有怨,吾輕饒傷你之人。」

  白雲劍拔刀,背負身後,喃喃道:「怨又如何?吾只希望你能好好活著,但你還是搞成這樣。」

  「抱歉。」

  白雲劍略顯不悅,直道:「兄弟,對吾別說抱歉,忘了嗎?」

  「沒忘。」

  「之後的路,元佛子不會擅自離席。」

  白雲劍心情甚好,笑道:「這才對嘛,刀劍同路,哈。」刀劍慈悲,佛渡眾生,一人一劍一刀,從此天涯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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