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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章 儒風谷道

  與現世儒門相對,位於彼岸之儒門。今日,問奈何偕熒禍前來,即使晚了一天,問奈何依然漫步徐行,一點兒也不著急,熒禍見問奈何如此,真不知他有何想法,但至少今日赴約,問奈何之傷勢終於能得治療,無論如何結果總是好。

  當問奈何與熒禍行至儒門範圍,距其百步之遙,即見大門緩緩開啟,而門旁空無一人。熒禍對此感到吃驚,堂堂儒門竟無人看守,也許來到彼岸從此和平共處,用不著再設防吧。

  問奈何見熒禍對大門自動敞開有些意外,便道:「這點小事就感到吃驚,之後的事你怎麼辦?」

  熒禍不解其言,疑問:「之後會有什麼事?」

  問奈何想了想,回道:「世事難料,也許有事,也許無事。」

  熒禍疑問:「問奈何?」

  問奈何不欲多說,只道:「進門吧。」

  兩人邊走邊聊,在一番閒談中,已然穿過大門,進入儒門領域。來到儒門,問奈何偕熒禍直驅而入,青石鋪就筆直道路,踩著青石走,最終抵達一座殿堂,堂前有道門檻,問奈何毫無猶豫跨步便往,熒禍並肩同行,一道越過門檻。

  在進入殿堂之前,問奈何即見夏戡玄正於殿中等候,相信熒禍也有看見。其未出面迎接,雖敞開儒門大門卻守在殿堂裡頭,此舉自有玄機,而問奈何即使察覺倒也不閃不避,既然都來了,又何須防範,一路走來沒見到任何一名儒生,唯獨夏戡玄於殿中靜候,再怎麼傻也知道如此排場絕不尋常。

  夏戡玄見問奈何踏入殿中,旋即招呼問奈何入席,酒壺與一雙杯盞已等候多時。一桌二椅,夏戡玄安坐主位,問奈何入座客席,與之相對。夏戡玄提壺斟酒,雙杯滿上,問奈何提杯一飲,先乾為敬,夏戡玄見之一笑暢懷,同樣一飲輒盡,接著酒續二巡,問奈何卻是置之不理。

  夏戡玄略微蹙眉,關心問道:「好友,吾所珍藏醇醴,難道差了?」

  問奈何不改從容,起手挑起胸前鬢髮,一邊回道:「儒門醇醴,無可挑剔,可惜那傻孩子不懂飲酒。」

  夏戡玄舉杯為敬,道:「不識之人,何須掛懷?有酒當前,何不盡興?」這回問奈何同樣舉杯回敬,再續三巡、六巡,直至罈空酒盡,問奈何決意奉陪到底。

  跨過殿堂門檻,來到夏戡玄眼前者,唯有問奈何一人。此時熒禍不在問奈何身邊,問奈何當知如此事實,既已入局,何妨一闖,問奈何並不擔心自己,畢竟與友聚首,彼此心知肚明,僅是掛心熒禍,不知其隻身一人,會搞成什麼模樣。

  自與問奈何相會,夏戡玄便已察覺,其胸前配飾無端少了一串穗子,夏戡玄隨口探問:「好友之穗子,可是在哪落了一串?」無心遺落,絕非問奈何作風,至於落在何處,才是問奈何之目的,然而問奈何不加掩飾,明擺他此行有備而來。

  問奈何顯得毫不在意,從容回道:「前時受損,暫寄他處,待到時機,自然歸還,有勞好友關心。」半分真實,半分虛假,夏戡玄得此回應,當已明白,自不再探。

  問奈何之配飾雙穗,隨身如命,若肯託付,捨他其誰,而此時他不在此,自也印證問奈何早已料及當前局面。夏戡玄心中一笑,笑眼前好友,闊別多年,始終如一。

  ※

  某處峽谷,谷中乾涸,遍布碎石,景色寂寥,光線昏暗,乍看一片死寂,觀者無不心灰。熒禍獨立谷中,茫然無措,猶記先前隨問奈何共赴儒門,在入殿前見著夏戡玄,豈料前腳才跨過門檻便踏到谷裡來了,身旁問奈何不知所蹤,徒留自己隻身一人,熒禍表情木然,愣怔佇立不知多久。

  待到回神,熒禍觀望四周,窮極耳目欲尋遺失之人,然而無論熒禍怎麼找怎麼喊,谷裡除了自己,杳無人跡,無風無雨亦無晴。此谷猶如失了色彩,遺世獨立,不知存於何處,不知入口何在,更不知出口何方。峽谷難辨方位,不知東南西北,熒禍不明白究竟是自己出了狀況,抑或問奈何出了狀況,只知無論如何,此時唯一目標,便是離開峽谷尋回問奈何,於是熒禍只管前行,隻身於谷中行走,踩踏滿谷碎石,不知將至何方。

  熒禍不知自己走了多久,此谷不存日夜,難辨時間,熒禍無法察覺此時何時,只得傻傻地走,傻傻地找,但無論走了多遠,景色雖有變化,終究受困谷中,且無論熒禍多得多遠,一點兒也不覺得疲憊,熒禍對此遭遇感到古怪,為之困惑,即使質疑亦無解答。

  察覺此谷似一困境,不知其乃真實存在抑或術法所造,熒禍對空呼喊:「放吾出去!」空谷迴盪熒禍語聲,再無其他,熒禍仍不放棄,繼續喊道:「問奈何,你在哪裡?」此問依然不得回應,畢竟谷中只有一人,怎樣也不會有回應。

  「問奈何、問奈何!」熒禍再次呼喊,多麼殷切期盼,奈何自己出不去,而他不知在何方。

  一絲風動,悄然拂來,熒禍察覺谷中有風,不若先前平靜,隨即停下腳步。然而就在此時,視野一暗,天掛明月,周遭景色瞬間變化,熒禍竟回到九曜居,立於庭前,看見了問奈何與元佛子。熒禍出聲呼喚,可他們並無反應,熒禍欲上前找尋,卻被無形力量阻擋,連一步也跨不出去,於是熒禍只能待在原地,眼望熟識之人,自身求助無門。

  圓月之下,問奈何撐著白傘,與元佛子對談,熒禍聽不見他們在說什麼,只見元佛子看了九曜居一眼,帶著難解情緒,轉身離開九曜居。熒禍欲出言叫喚,頓時場景一改,同樣是九曜居,同樣天上掛著圓月,可九曜居庭前徒留淨渧刀,熒禍見之旋即明白此境該是現世,然而既是現世,白傘與一罪明今、若邪,因何不在。

  正當熒禍疑惑之際,竟見元佛子突然來到,他緩緩走著,最終駐足淨渧刀旁,他伴著刀,仰望明月,而後眺望遠方,盼來了白雲劍。觀至此時,場景再度變化,眨眼間已回到谷中。熒禍尚不明白所見情景有何意義,前段情景該是昨日之事,至於後段情景如若是真,元佛子豈非回轉現世?若真如此,因何元佛子隻字未提,因何不及道別即已分別。

  熒禍滿心疑惑,思緒紊亂,置身無人峽谷,任由無法掌控之情景變幻操弄自己情緒,熒禍不禁隻手扶額,極力思索何為真假。

  赫然,一道冷冽之聲從天劈來,不顧熒禍有何感受,此聲無心無情,冷道:「元佛子渡往現世,他與你永不再見,此事問奈何可曾告訴你?」

  熒禍心情複雜,難尋出口,此時傳來語聲,熒禍不加抑制,怒然以對,直吼:「你是誰!」

  「即使生死一遭,最終淪落修羅道,問奈何仍想拆散你與元佛子,此事你難道不知?」

  熒禍不敢置信,自言道:「不會,問奈何不會這樣……他並不希望傷害元佛子,他是為了吾,是因為吾……。」問奈何曾言,所做一切皆是為了熒禍。當時熒禍不信,最終事實證明問奈何並未欺騙熒禍,此事甚讓熒禍悔恨崩潰,至今難以釋懷。

  「無論生死都不願元佛子接近你,這才是問奈何本意。問奈何之存在,對你而言只有傷害,你豈不該看清他,離開他?」

  熒禍無心多想,此時耳聞之聲究竟有何企圖,然而自己不知不覺已陷入其中。熒禍搖頭否決,喃喃語道:「吾不要……不要離開他,他不是你說的那樣……不是!」

  「問奈何所言月圓之日,是因他已算計結果,甚至阻擋元佛子與你道別,暗中令其離開彼岸重返此岸,從此不歸,與你斷離。如此結果,難道不是問奈何一手造就?」

  熒禍不禁摀耳搖頭,回道:「吾不知問奈何為何如此,吾不知……。」問奈何所作所為,曾令熒禍看不懂也猜不透,他若不說,熒禍總被蒙在鼓裡,更何況今日元佛子之事是由第三人告知,熒禍實在不知問奈何為何如此。

  「問奈何眼中只有自己,對任何人皆不存真心,包括你。」

  熒禍聞言,覺得此聲所言不無道理,但並不完全正確。熒禍想了想,毅然回道:「不是的,不是!」他說他不為天下,事實上他亦不為自己,他所做一切只有他自己明白,而熒禍寧可相信,即使他過於自我,但絕非自私,唯有無知之人才會誤解他、傷害他,因熒禍也曾如此,所以明白一切表象之下,其實另有故事,只是看不懂猜不透罷了。

  「你很清楚,問奈何並不需要你。」

  「欲尋元佛子,則回頭續行,你,是時候做出選擇了。」

  熒禍摀住雙耳,選擇不聽,嘴邊呢喃:「吾不知、吾……不知。」本就知曉元佛子與白雲劍交好,此今元佛子回轉現世與白雲劍相會,如此結果熒禍雖感突然但並不意外。然而先前問奈何拖延儒門之約,他所言月圓之日,恰巧那日元佛子夜裡來訪,如若先前所見情景是真,問奈何是否早已知曉元佛子將要離開?又或者元佛子之事乃問奈何促成?難道一切真是問奈何所算計?

  思緒混亂,理不出頭緒,熒禍仍是喃喃自語:「吾想相信……問奈何。」先前對談之聲此時再無回應,熒禍並不在意此聲何時消失,如若再也聽不見也好,那針針見血,無情之語,猶如傷口撒鹽,如若能不交談,那才是好。

  熒禍有好多事想說,有好多問題想問,偏偏欲尋之人不在身旁,熒禍失落惆悵,蹲身環抱雙膝,暫時只想就這麼縮著躲著,在釐清一切之前,不知該如何是好。

  ※

  儒門殿堂,好友相會,共飲醇醴,笑嘆春秋。問奈何仍惦掛雲天之境,罪岩所現三句諭示,道天玄雷、釋然如懺,以及儒風谷道。前兩諭示已然應驗,問奈何甚至代其承受釋然如懺,也許此舉拂逆天意,問奈何傷勢至今未癒,因而承了夏戡玄好意,前來儒門尋求治癒之機。

  問奈何心有想法,坦道:「好友,依你之見,吾已到過雲天之境,探得罪岩三段諭示,前兩段已然應驗,至於末段諭示『儒風谷道』,吾以為該與儒門有關。」

  問奈何墮至修羅道後,某時,夏戡玄自藺天刑口中得知雲天之境,不知說者有心無心。其後夏戡玄為探虛實,親至雲天之境,至於問誰何罪,不過一時恣意,豈知罪岩諭示,令夏戡玄無法不在意,更無法坐視不管。

  夏戡玄趕在諭示發生之前,指引問奈何前往雲天之境,不料問奈何仍是遭受不癒之傷,為此夏戡玄邀其至儒門聖池,毫不意外觸動了儒風谷道,再再可證在劫難逃,夏戡玄之關心在意,無意間竟一步步實現了罪岩諭示,不知天意、人意究竟是誰之意。

  聽聞問奈何如此坦言,夏戡玄臉色一沉,嘆道:「原來如此,若非諭示,好友豈肯親臨儒門,唉。」

  問奈何輕鬆回道:「若為儒門醇醴,也許吾會考慮。」

  夏戡玄一笑,道:「哈,這還不簡單,吾隨時備酒候君至。」儘管明白對於問奈何難以備酒招之,夏戡玄仍說得誠心,就當酒話也罷。

  問奈何淺淺笑著,道:「酒事好談,只是不知好友對於儒風谷道有何想法?」

  夏戡玄於心暗嘆,問奈何前來儒門,並不全是為了自己。夏戡玄仍從容以對,淡道:「儒風谷道?好友所料不差,其與儒門確實有所關連。」

  問奈何悠然道:「願聞其詳。」

  夏戡玄解釋道:「儒風谷道乃儒門一道關卡,猶如鎖之存在,其不輕易觸動,一旦觸動必有其因,而吾至此以來,從未見識儒風谷道,其餘之事無從告知,還望好友諒解。」

  問奈何聞言,並不顯得有多在意,僅是淡道:「知其所屬儒門,足矣。」

  心知問奈何應別有想法,夏戡玄遂問:「好友可是在琢磨什麼?」問奈何並無興師問罪,其仍從容以對,顯然定有盤算。

  問奈何確定儒風谷道與儒門之關係,串聯佛門之釋然如懺,以及道門之道天玄雷,雖目前無法確定罪岩諭示是否藏有弦外之音,至少三劫至此,只餘最後一關。問奈何索性坦言直道:「熒禍觸動儒風谷道,相信應能化解。」一語道破,靜待夏戡玄如何以對。

  至此夏戡玄何不打開天窗說亮話,坦道:「據知儒風谷道乃真實存在,並非術法幻境,可惜吾未曾親見,著實遺憾,既然熒禍得此機緣,也許不是一樁壞事。」

  其實夏戡玄早已知曉,熒禍落入了儒風谷道。當時問奈何偕熒禍一同入門,唯熒禍跨不過門檻,為儒風谷道攔下,此事問奈何與夏戡玄心中有數,初時並未說破,因彼此皆在試探。

  互相試探,各退一步。面對眼前,問奈何話鋒一改,若無其事道:「今日始知,原來傳說中的儒門聖池,生此樣貌。」據知儒門英魂,終歸儒門聖池,此時所在之處該是傳說中的儒門聖池,然而實際模樣當與想像有所不同。

  夏戡玄解釋道:「除此殿堂,亭台樓閣、軒榭廊舫,無一不缺。水池當然也有,但就只有一處聖池,能可醫治好友傷勢。」

  對於療傷一事,問奈何顯得滿不在乎,回道:「吾傷無礙,不急一時。」

  夏戡玄對於問奈何之反應,不禁一笑,而眉心微蹙,慨歎:「月圓之日,卻是晚了一日,好友不急,吾可替你著急。」

  知好友關心,問奈何輕鬆以對,回道:「既知良藥在此,吾有何懼?此次是吾耽擱,好友認為該當如何?」

  夏戡玄搖搖頭,道:「好友此言差矣,能見你來,吾高興都來不及了,備醇醴以待,仍怕招待不周。」

  問奈何則笑道:「多謝好友寬容大度。」

  夏戡玄舉杯邀飲,敬道:「哈,此酒有你來嘗,也算儒門之幸,多謝好友寬容大度。」問奈何那日離開儒門,此今再返,物移星換,所幸尚能把酒言談。夏戡玄從來不缺好酒,只缺知己一人。

  彼此敬之、飲之,無論有酒如何,知己一人足矣。閒談至此,夏戡玄認為時候也差不多了,遂道:「酒怎樣都不嫌多,但好友有傷在傷,也該是時候一訪聖池了。」這回問奈何不再拒絕,僅是一聲輕嘆,而後隨同夏戡玄離開殿堂。

  ※

  儒門聖池,現世儒門所言聖池,所指彼岸儒門,而彼岸儒門所指聖池,實乃一處水池,此池融會陰陽雙氣,終年氤氳靉靆,池水澄淨別具淨化之效,凡離世儒生為護現世導致損耗靈元,皆仰賴聖池之能療養修復。聖池可謂儒門命泉,非儒門之人絕不可見,而夏戡玄卻為問奈何開了先例。

  夏戡玄領問奈何前來聖池,問奈何觀之,一池平凡,純淨無邪,上天下地,且融合陰陽雙氣,推估聖池除具療癒之效,其本身之能或可開通陰陽道,儒門聖魂得以支援現世儒門,該是藉由聖池之能。

  問奈何眼望聖池,嘴裡卻問:「不知儒風谷道,生何樣貌?」

  見好友懷有心事,夏戡玄娓娓道來:「據傳本是石谷,無一特別,萬物靜觀,自成趣味,也許水流,也許草長,也許鳥語花香。」

  問奈何顯然不這麼想,回道:「也許荒蕪,也許寂寥,也許石塌谷崩。」

  夏戡玄有些訝異,疑問:「好友對他不存信心?」

  問奈何嘆道:「信心不足。」

  夏戡玄安慰道:「為了好友,他會回來。」

  問奈何道:「吾不曾懷疑。」自會回來,只是不知需要多少時間。

  夏戡玄勸道:「哈,那就放心療傷吧,徜徉池中,倒也快意,若好友不願,取水氣療養亦得其效,就看你了。」見問奈何並無回應,遂續勸:「好友傷勢拖延已久,療傷恐需一段時間,吾已吩咐門人莫近聖池,好友大可放心,吾便先至池外護持,預祝好友康復。」

  問奈何頷首,謝道:「有勞。」

  就在夏戡玄離開後,問奈何仍是立於池畔,望池凝思。這一池澄淨,究竟是何因緣,將問奈何牽至此處。身傷需時痊癒,若不得治,終歸命運,清潭一會之後,問奈何一訪聖池,赦無心閉關休養,如若傷勢相當,因何問奈何只得聖池能治,想至此,問奈何總覺哪裡不對。

  問奈何眼望池水,對空訴道:「赦無心此時如何?」

  夏戡玄於聖池之外,聞言回道:「聽聞赦無心閉關養傷,近日出關,該已痊癒。」

  問奈何闔眼續道:「赦無心為吾所傷,他之傷勢應與吾相仿,如若閉關能得其效,吾又何必一會聖池?」

  夏戡玄沉默片刻,才道:「也許好友代人受罪,拂逆天意,自然得多承受些。」問奈何與赦無心清潭一會之事,夏戡玄略有所聞。雲天之境,罪岩諭示,好友想做之事,又有誰能阻止。

  問奈何緩緩睜眼,眼望聖池,不禁問道:「所謂天意,該是如何?」

  夏戡玄聞之輕嘆,淡然勸道:「無解之問,多思傷神,並無助益,好友還是先療傷吧。」哪管天意如何,今日領問奈何前來聖池,不過希望問奈何能好起來。即使他看似毫無損害,若無其事掩藏冰顏底下之無語傷痛,也許曾經久病已然習慣,如今既登彼岸,夏戡玄不願見他再有任何病痛。

  問奈何徒嘆:「也罷。」

  ※

  熒禍蹲在原地,縮成一團,良久未有動靜,不知何時腳邊有水流淌,熒禍為之愣怔。水勢和緩,水位低淺,熒禍雙腳浸於水中,一雙鞋已然濕透,熒禍感受雙腳泡水之冰冷,這才意識當前處境,自己依然身在谷中,若不試圖找尋出路,只怕永遠受困在此,明白如此現實,熒禍這才站起,眺望眼前原本一片碎石荒谷,此時成了一片水源之地,而周遭景色依舊荒涼。

  「你很清楚,問奈何並不需要你。」

  先前冷冽之聲,猶如在耳,他說問奈何逼走元佛子,他說問奈何不讓元佛子與熒禍道別,他說問奈何眼中只有自己。對於其聲所言,熒禍半信半疑,欲向問奈何求證,卻不知道問奈何此時何在。

  「熒禍,欲尋元佛子,只需回頭續行,但你功體與此地抵觸,也許因此消逝也說不定。」天外再傳語聲,此乃無聲之聲,藉由心音傳達,迴盪熒禍心間。

  熒禍聞聲不解,此聲不知何人,只知與先前冷冽之聲有所不同。熒禍於心探問:「你是誰?」

  「現在你有兩條路可選,回頭或是前行。」

  熒禍得知方向,續問:「回頭能尋元佛子,前行又如何?」

  「如若谷中風景好,留待原地也無妨。」

  熒禍不得解答,追問:「你沒回答吾之問題。」然而天外傳音並無回應,熒禍再續追問:「你是誰?為何告訴吾這些?」此後再無傳音,熒禍只得作罷。

  熒禍評估心音所言,回頭、前行、停留,此三種選擇即是熒禍當前難題。此時身於谷中,立於水中,待在原地無法打破困境,熒禍不想就此停留,下一步只許回頭或前行。熒禍想走回頭路去尋元佛子,等見了元佛子,便能詢問月圓之日究竟發生何事,如此既能與友團聚,又能化解疑惑,可謂一舉兩得,然而心音示警,回頭路步步難料,如若真因功體與此地抵觸,最終導致自己消散天地,那可得不償失。於是熒禍想了想,仍是溯水續行,只盼邊走邊尋離谷方法,如能尋回問奈何那是最好不過。

  谷中水道蜿蜒,水淺綿長,熒禍溯水而行,眼前不存終點,前方不知何方,每每踏出步伐都落得無奈,儘管百般不解因何淪落至此,熒禍既已選擇前行,自當無悔。

  ※

  儒門聖池,問奈何立於池畔,起手引水氣療傷,豈料水氣入手即感不適,問奈何驚嘆:「不妙。」頓時一陣眼昏,內元紊亂,傷勢劇痛,欲藉聖池之能療傷,不得其效反成其害。夏戡玄守於聖池之外,察覺問奈何似有狀況,急忙關切:「好友?」一聲不妙,情況不明,夏戡玄顧不得其他,逕自奔至聖池,急尋問奈何。見問奈何立於池畔,神情痛苦,夏戡玄手捏劍指,運氣一探,查知問奈何內元紊亂,難以抑制,遂直輸元功予以協助。

  問奈何承接夏戡玄渾厚篤實之儒門功體,頓時得以舒緩,行有餘力,隨後再行調和自身各處氣結,逐一突破。正當此時,突有一道宏大氣勁無端襲來,儒風直竄聖池,壟罩問奈何周身,問奈何索性引納這道儒風,為自己所用,暫時轉化自身功體,以求化解取用聖池之能所造成之不適。

  問奈何修習儒釋道仙魔等根基,功體不全然純粹。儒門聖池雖有極大效能,斟酌使用別具療效,然僅適用純儒功體,如若不然反成其害,而功體越加複雜則越受傷害。此時有人贊功送來儒風,與夏戡玄之贊功相輔相成,一同助問奈何轉化功體,暫時發揮全儒根基,以此削減聖池之能與釋道仙魔等功體之相剋作用,以利融會聖池之能療養傷勢。

  歷時一刻,問奈何療復傷勢,夏戡玄隨之收手,兩人同樣立於池畔,相視之時同樣沉默。

  當時有人贊功送來儒風,問奈何了然於心。

  夏戡玄於心暗嘆:「你說不管,卻知他有心迴避,不欲來見,便將儒門之人全數撤離;你說不幫,卻知他功體多重,無一獨尊,便在關鍵之時暗施援手。言行不一當真是你最佳寫照,唉。」

  沉默半晌,問奈何率先啟口,嘆道:「吾……也許該會會他。」本無此意,卻又奈何,承了那道儒風,欠了一份人情。

  夏戡玄同樣無奈,蹙眉一嘆,歉道:「聖池融會陰陽雙氣,凡天地所屬皆然照拂。卻是不料,好友功體多重,竟與聖池相剋,如此意外,吾甚抱歉。」

  問奈何語氣輕鬆,自嘲道:「吾曾入儒門,無奈修行不足,學藝不精,此乃吾之過,不怪好友。」

  夏戡玄打趣道:「若非好友無心,哪還輪得到他?」

  知夏戡玄與藺天刑雖同為儒門之人,然其志向不同,話不投機半句多,問奈何便故意道:「哈,這話若讓藺天刑聽見,他該有多傷心。」

  夏戡玄聞言,爽快回道:「哈,讓他傷心又如何?」如若儒門當家能是問奈何,那就好了,可惜問奈何志不在此,夏戡玄也只是發發牢騷罷了。

  問奈何經歷先前之事,此時略顯疲態。夏戡玄提出建議:「好友傷勢初癒,不如轉往殿內調息。」念及聖池之能與問奈何修為相斥,還是換個地方調息為好。

  問奈何知夏戡玄顧慮,回道:「聖池水氣不足以影響吾。」言外之意,只要不取聖池之能,聖池傷不了問奈何。夏戡玄聽懂問奈何所言,仍是語帶遲疑,關切探問:「依好友之意,打算留待此地?」

  問奈何扶額嘆道:「吾倦得很,哪也不想去。」

  夏戡玄不禁一嘆,回道:「那便暫時留待此地,委屈好友了。」於心不忍,如何不順從他。

  問奈何笑得淺,道:「委屈的,該是他。」夏戡玄明白此話之意,同樣笑道:「哈,也是。」想必那人此時,不知踱步踱到哪去了||皇儒無上藺天刑。

  ※

  另一廂,熒禍身陷儒風谷道,立於谷中,溯水而行,奈何前路不明,猶如不存終點,熒禍只得傻傻地走,踏著溼透的鞋,拖著浸溼的衣襬,一步步激起一些水花,牽動一些漣漪,邁向永無止境。過程中,熒禍不只一次詢問自己,為何自己選擇前行,為何不停留或是回頭,為何想念的人都不在身邊,為何世上彷彿只剩自己一個。走著走著,走入自己的迷惘與疑惑,對於問奈何之諸多不解,於此時只顯得更加放大,更加針對,因何那人對自己寧可一次次的欺騙,就連來到彼岸依然不見坦白,他只做他想做的事,而他所做所為,即使事事攸關熒禍,熒禍卻不因此感到喜悅,反而落得難過。

  經歷生死一遭,他沒變,熒禍也沒變,不管到哪,相信彼此都會這般任性,這般自我的存在著。

  「你很清楚,問奈何並不需要你。」突有心音傳來,卻不是熒禍自己心音。

  熒禍心感難受、沮喪,仍是堅定回道:「如果沒有吾,問奈何才能好過些。」

  「問奈何死時,你如何?」那聲心音淡然似無情,一問便輕易激起熒禍夢魘。

  熒禍回想那日所見光景,至今痛苦難忘,由生入死依然無法擺脫。熒禍聲音顫抖,勉強抑制自己情緒,回道:「吾寧可……寧可死的是吾。」如此決意,不知問奈何是否知曉,其實熒禍始終如此。

  「若你比問奈何早一步走,你覺問奈何會如何?」

  熒禍未曾想過如此假設,面對突來問句,猶豫了一會,最終答道:「吾不知……。」

  「他會上天下地,尋你回來。」

  熒禍聞之並無反應,因從未想過如此問題,不曾想過,如何猜想,可那聲心音竟答得肯定,實令熒禍深深震撼。

  「熒禍,別逗留太久,早點回來。」

  那聲心音不知何來,心傳意念,難辨其音,不知其人,熒禍聽來覺得語聲淡然,卻覺熟悉得永難忘懷,尤其當他喚了自己的名。熒禍愣了一會,似想到了什麼,本能反問:「問奈何?是你對不對?」不得回應,熒禍再續問道:「你在哪裡?你還好嗎?」

  終究不得回應,說來就來,說走就走,惹得熒禍心焦如焚,急得雙眼欲泫,茫茫天地,不知何方,隻身谷中,如何尋他。熒禍甚感無奈,甚感惱怒,一氣之下拔劍劃空,激盪水花四濺,四周動盪,登時,谷中淺水驟然高漲,熒禍竟無所謂,任水流淹沒及膝,淹沒腰際。放眼峽谷兩側,岩壁高聳入天,前路茫然未知,熒禍落得無處可逃,索性闔眼,聽天由命,僅存心中謹記「熒禍,別逗留太久,早點回來」。

  熒禍闔眼,心嘆:「如何回你身邊?問奈何。」水位持續高漲,熒禍感到恐懼,不知如何以對,猛然睜眼只覺眼前一黑,竟已身陷水中。

  水中浮沉,視野有限,熒禍睜眼見眼前一片茫茫水色,危急中想起幼時曾為問奈何推入陰陽雙途川,因此習得如何掌握水性,此時熒禍閉氣守元,依循求生本能,往上踏水游去,豈料僅是輕滑兩步,便順利抵達水面,熒禍破水而出,抬眼竟見思念之人,問奈何正背對自己,倚靠水邊岩岸,而夏戡玄立於問奈何身側,靜靜地看著自己。

  熒禍見了問奈何與夏戡玄,確定自己已脫離峽谷,眼望四周,發現自己正待在水池裡。眼前問奈何背對自己,不聞不問,熒禍便逕自游到問奈何所在之處,隔著岩岸,抬頭眺望問奈何背影,輕喚:「問奈何。」

  問奈何並無回首,僅是淡然一問:「水玩夠了,還不起來?」熒禍聞言,怕弄濕問奈何,擇旁處岩岸起身。熒禍渾身濕漉漉,來到問奈何身旁,見問奈何倚靠岩岸歇息,似有些疲乏,就在熒禍欲啟口關心之際,問奈何作勢欲起,一旁夏戡玄便主動攙了一把,而熒禍無所動作,眼看夏戡玄扶起問奈何。

  問奈何起身後,對夏戡玄道:「好友,調息之後,吾已無礙,用不著太過擔心。」

  夏戡玄回道:「不過順手攙你一把,人之常情。」看了熒禍一眼,夏戡玄續道:「人既已回來,咱們回殿內再續。」問奈何頷首示意,在離開聖池之前,隨手取下身上灰白披風,為熒禍親手披上,登時熒禍只感詫異,啞口無言,先前正是擔心弄濕問奈何,才眼看著夏戡玄攙扶問奈何起身,豈料此時問奈何親手為自己披上披風,實令熒禍不知如何以對。

  熒禍顯得有些慌亂,急忙道:「問奈何,吾衣服是濕的。」

  問奈何為熒禍披上披風,溫言道:「衣服濕了又如何?你回來就好。」

  夏戡玄於心嘆了口氣,領著問奈何與熒禍離開聖池,帶著一絲惆悵,無可排解。熒禍既已通過儒風谷道,如此即是問奈何所期待,身為問奈何之好友,該為其感到欣慰才是,然而夏戡玄仍不禁嘆息。

  前往儒門殿堂途中,夏戡玄與問奈何並肩同行,步伐輕快,偶爾幾句閒聊,至於熒禍則默默跟隨問奈何,雙手緊緊揣著披風領口,一句話也沒說。三人回至殿內,夏戡玄本欲取布衣予熒禍更換,然而熒禍卻道:「吾這樣就好。」既如此,夏戡玄不好勉強,也就由他了。

  念及熒禍,問奈何啟口告辭:「有勞好友費心,叨擾許久,吾也該回去了。」

  夏戡玄心知終須一別,不好挽留,便道:「好友客氣,儒門你想來便來,吾隨時恭候。」

  問奈何暢懷笑應:「哈,來日由吾備酒,邀好友一續。」

  夏戡玄同樣笑道:「吾期待。」

  「請了。」問奈何道別,熒禍尾隨,而夏戡玄留待原地,目送兩人跨過殿堂門檻,直往大門而去。

  夏戡玄不禁心嘆:「這世上沒人能留住他,而你真是幸運的孩子。」送離眼中雙影,直至再也看不見。曾也冀望能長伴那誰也留不住之人,一壺酒,一句話,便醉了生死茫茫,即使明白他寧可漂泊不尋歸根,但又奈何,有所例外,有所遺憾,不若伴他身側,當名知音便罷。

  ※

  儒門某處,一人來回踱步,反反覆覆,片刻也閒不下來。那人時而搖頭,時而嘆息,似心事重重,無可排解,直至問奈何偕熒禍離開儒門大門,那人才終於停下步伐,隨意斟了一杯茶,一口飲盡,而又重重地放下杯盞,發出一聲巨響。

  此時門外傳來語聲,是夏戡玄。他直言:「吾代好友,向你道聲謝。」

  「哼。」

  夏戡玄勸道:「也許你該找個時間會會他。」

  「不要。」

  夏戡玄聞之一笑,隨之邁步離開。

  悠悠儒門,千古殿堂,儒風長存,永世不絕,奈何尊駕皇殿,傳出一聲嘆息又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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