魚棲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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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章　奈何有憾

　　屋舍裡，一床木榻、一盞燭火、一張石桌及一雙石凳。儒門主事安坐凳上，眼望榻上沉睡之人，心中細數時辰，推估時候將至。夏承凜守著如寒冰般死寂，而又千年不化之孤寂，見那人一如往昔，臉上不存丁點血色，睡著與醒著並無太大不同，為此竟感些許安慰。

　　毫不在意時之流逝，終於守得雲開天清。夏承凜舒顏展眉，似放下心中大石，嘴邊輕嘆：「好友，總算醒了。」

　　初醒之人聞聲回應：「好友，咳。」此身難忍不適，方才轉醒便咳了出聲。問奈何眼裡看著夏承凜，耳裡聽著自己咳聲，心知此身依然孱弱，結果終究不如預期。

　　夏承凜掌中運勁，光點於掌中蘊化而生。如此結果，問奈何豈不明白，而夏承凜仍道：「如此結果，好友應不意外。」

　　「一切在吾掌控，談何意外。」問奈何語聲無波，不存喜悲。

　　隨之夏承凜呈來光點，親手遞給問奈何。問奈何起手接過，將光點握於掌中，霎時沉默，宛若時之凝滯。

　　夏承凜心生不忍，嘆道：「勉強好友在吾面前故作鎮定，夏承凜罪過。」

　　問奈何縱有千言萬語，此時僅道出一句：「咳，有勞好友，留他靈識。」即使破碎，夏承凜仍是盡力守護，問奈何知這回讓好友費心了。

　　守著那人破碎靈識，如今終於物歸原主，想必此刻問奈何心緒並不如他表面平靜，於是夏承凜出言寬慰，溫言道：「即使只餘丁點靈識，相信好友總有辦法。」為了那人，即使南牆無路，問奈何也會開闢出路。

　　心領夏承凜之關心，問奈何僅只輕嘆，並無回應。心中思忖此今局面，不如倒頭沉睡來得乾脆。

　　猜知問奈何怠倦情緒，夏承凜故意問道：「好友不問，為何流落至吾手上？」

　　問奈何垂睫淡道：「他燒了九曜居，吾也在其中，而好友不忍，帶吾至此。」

　　夏承凜再問：「既算知一切，為何選擇沉眠？」

　　問奈何心嘆，淡道：「吾之終點，總該成為他之出口。」

　　至此夏承凜難掩情緒，微慍直道：「好友對他，實在太過。」

　　問奈何探問：「你似有埋怨，對於吾之最後選擇。」

　　夏承凜坦言：「你亦有埋怨，對於吾之出手搭救。」

　　問奈何撇過頭，望向桌上火燭，悠悠道：「咳，吾時間有限，最後若能全了此願，何憾之有。」

　　夏承凜一笑，回道：「好友，想睡就繼續睡吧，這裡沒人會阻止。」語畢遂旋身離去，留下問奈何獨自一人。此處安全無虞，無論問奈何選擇留下或離開，夏承凜都不會阻止。

　　目送夏承凜離去，問奈何忍不住嘆息：「好友，唉。」

　　問奈何清楚明白，眼下所有，全因夏承凜慈悲憐憫，一句好友孰輕孰重，多年知交豈會不知。轉身離開並非難事，選擇留下才最困難，問奈何走過生死一遭，撒手人間不欲再回，奈何有憾，奈何好友同憾，這條命被搶了回來，之後又該如何。

　　問奈何緊握掌心，於夏承凜離去後才肯緩緩鬆開，鬆手之時竟不住顫抖，並非身體不適，而是深受情緒左右。落於問奈何手中光點，乃熒禍僅存靈識，此今已破碎離散，卻仍溫暖可親，問奈何捧於掌中，知光點無論如何都將如此溫暖，永不冰冷，因為他是熒禍。

　　問奈何單手扶額，略感不適，微微垂首，思緒一時飄遠，想起舊時往事。

　　那時熒禍初誕，問奈何特設九曜居，為伴熒禍入世。此後兩人一同居於苦境，在九曜居過上尋常生活，平日大多時間皆待在居所，偶爾前往市集採買食材，與鄰村之人多有照面，雖不相熟至少相識。

　　未見世面的熒禍總有許多問題，問奈何總是耐著性子為他解惑。一日，熒禍再度提問，他說：「問奈何，村人皆有名姓，為什麼吾沒有？」其實熒禍困惑許久，直至確認村人皆有名姓之後，這才終於提問。

　　問奈何淡然反問：「你想要名字？」到過鄰村數次，如今對村人也相識得差不多了，讓熒禍認識除了自己以外之人，為得是要熒禍多加認識人世，豈知熒禍琢磨的，竟是別人有名字而自己沒有。

　　熒禍坦言：「吾想和問奈何一樣，有名字。」不為什麼，只因人們皆有名字，問奈何也有名字，自然也想跟著問奈何，和問奈何一樣有名字。

　　問奈何凝視熒禍，看這小小孩子提出的願望多麼可笑可愛。

　　問奈何一笑，回道：「抱歉，是吾忘了為你取名。」

　　熒禍不解，回問：「問奈何為什麼道歉？吾想要名字，但沒有也沒關係。」自己似讓問奈何感到困擾了，與其為了名字讓問奈何困擾，不如不要來得好。

　　見熒禍先說想要名字，現在又說沒有也沒關係，問奈何豈不知熒禍真正心意，遂道：「讓吾再想想，你的名字。」

　　早在熒禍誕生之前，問奈何便為熒禍做足了全盤規劃，既如此，怎可能獨缺一個名字。問奈何對熒禍有所期許，對其名有所想法，只是至今仍不願抉擇，己心賦予之兩句寄望，對現在的他而言皆顯得太過沉重。

　　熒禍守心問奈何；唯願君天真有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