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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任行虛舟
一川清流,緩渡虛舟,任其飄忽,行無定所。問奈何待在艙內,靜觀守於船首之背影,想他一身如墨色彩,終究難掩一點純然,當年為他擬定一襲衣裝,本非因他是魔而從暗色,不過順其本源,兩極之墨,從而成了這一身。
問奈何擇虛舟而行,自九曜居庭前川流為始,沒有方向和目的,虛舟蕩蕩悠悠,人亦悠然自得,問奈何與熒禍共舟同行。
熒禍未曾行舟,自然感到新鮮,經常待在船首,眺望風光水色,或站或坐,或伏於船舷,若見新奇有趣的事物,便喚問奈何一道觀賞,問奈何倒也樂此不疲,安身虛舟,隨遇而安。
時已入夜,虛舟順水,兩岸蘆葦隨風搖曳,熒禍依然守在船首。問奈何喚道:「入夜露重,進艙吧。」熒禍聞之回首,道:「吾守夜,不要緊。」問奈何反問:「有吾在,擔心什麼?」熒禍當知問奈何能耐,只是想盡點心力矣。既然問奈何如此表示,熒禍便順其意,回至艙內。
問奈何有所感觸,熒禍孩提時,跟前跟後,令人又憐又惜,然而長大後還是那副倔脾氣,但拐著騙著也還是願意跟著。來到彼岸之後大多時間皆留待九曜居,除了自個外出時,與熒禍之相處可謂形影不離,至於現在,兩人一起待在虛舟,雖是一葉扁舟,架設簡約,然而物事齊備,就是個小了點的居所,於艙內可看透船首船尾,無論熒禍在哪都躲不過問奈何視線,於此更加拉近兩人距離。
船艙內,問奈何與熒禍隔桌對坐,問奈何看著熒禍,隨口道:「無論怎麼看,都覺得你……。」語未竟,戛然而止,惹得熒禍一聲疑問:「嗯?」問奈何才接續道:「像個孩子。」此言既出,熒禍隨即蹙眉,鼓起腮幫子顯示不滿又奈他何。
此時問奈何仍是看著,那總是將情緒寫在臉上的熒禍。無論怎麼看,怎麼看都好看,就這麼從他誕生至今,陪著看著,未曾厭倦。問奈何淺淺笑著,將視線轉往船首,一邊道:「彼岸與此岸畢竟不同,依現世常理無法完全理解,你隨吾馭舟隨行,就當郊遊玩賞,開開心心就好。」
此乃熒禍曾經夢想,於今實現,自是欣喜,遂道:「問奈何,與你一同,無論何方,吾都喜歡。」問奈何依然淺淺笑著,心嘆:「生時未盡之事,所幸未遲。」有何能耐,皆不比彌補遺憾來得可貴,雖是慢了,所幸未遲。
是夜,問奈何與熒禍於艙內小憩,虛舟緩行,兩岸蘆葦相伴,直至翌日依然不改景色,雖非什麼值得大驚小怪之事,然而問奈何屈指一算,隨之彈指劃破舟外屏障,登時傳來洪鐘之聲,一瞬改了兩岸景色,蘆葦悄然消散,兩岸竟現城郭,雙城隔川相對,皆是繁華鼎盛,身於艙內亦聞喧囂,熱鬧可見一斑。
眼前變化令熒禍不可置信,竟是有人布下結界,令船舫不得而入。問奈何離開艙內,熒禍隨同來到船首。問奈何問道:「熒禍,方才是否聽見鐘聲?」
熒禍確實有所耳聞,回道:「有。」聲源來自右岸,熒禍一觀右岸,問奈何同樣眺望。
問奈何提議:「先前你未見識此等城郭,此時遇見,何妨一探。」
熒禍疑問:「問奈何,你非喜愛熱鬧之人,欲探城郭莫非是因鐘聲?」
問奈何解釋道:「結界依憑道法施展,僅是一般障眼技法,術者卻似有心無意,若再周全些,也許可困吾倆數日。至於破界鐘聲,吾尚不明其意,此事顯然故布疑陣,也許有人想引起誰之注意,然此與吾無關,吾本無心探究,不過見此城郭,想起你幼時喜逛市集,此等熱鬧你應感興趣。」
熒禍有些訝異,問奈何如此顧慮自己,卻道:「問奈何,那是幼時之事,現在吾對市集並沒特別喜歡。」
問奈何故作疑問:「哦,是嗎?」揚手泊舟,虛舟遵令停靠右岸。問奈何登足躍下,喚道:「走吧。」熒禍見問奈何早一步上岸,當隨即跟上,並肩同行。
※
入城即見門上匾額掛著蘆城二字,城門無人看守,亦無人進出。駐足城門眺望城中,見熱鬧市集綿延十里尚無盡頭,各式攤販齊聚,道上行人或穿布衣,或著戎裝,高矮胖瘦,男女老幼,形形色色,似各界之人齊聚一堂,甚是令人大開眼界。
問奈何觀其人潮,就怕熒禍走散,於是在進入市集之前,不忘囑道:「熒禍,想挽手,吾不反對。」熒禍點點頭,難掩欣喜,起手勾著問奈何手腕,兩人便這麼踏上蘆城大街,進入熱鬧市集。
市集攤販,琳瑯滿目,雞鴨魚肉、五穀雜糧、金銀銅鐵,甚至未曾見過之奇異物事,凡舉想得到或想不到的,總之應有盡有,令熒禍看得有些眼花撩亂。其一攤販擺置各式仙雲,乍看之下無非一團雲朵,其中五顏六色,七彩繽紛,相當奪人目光,而旁人似已看慣,並不新奇,唯初來乍到之熒禍因好奇欲一探究竟,問奈何則隨熒禍一同駐足攤前,既然都來了,隨興看看也好。
仙雲攤販,每朵仙雲約莫手掌大小,堆積數百朵自成一桌,其中各色皆有,至於如何使用,熒禍並不在意,光看著一團雲朵浮現眼前,便已足夠有趣的了。熒禍想著,如若將甜點製成這般模樣,既新奇又有趣,想必問奈何也會喜歡吧。
問奈何見熒禍對仙雲甚有興趣,便問:「想要嗎?」熒禍搖搖頭,回道:「吾只是在想,如何將甜點做成仙雲這般。」問奈何聞之一笑,遂與熒禍再續前行。
行進途中因人潮絡繹,走走停停,問奈何入境隨俗,神色從容,熒禍見問奈何如此,不禁莞爾。兩人緩步前行,不料途中有人絆了腳,往前跌去,直往問奈何與熒禍之間撞去,那人跌落之際首先觸及熒禍之身,熒禍瞬時推了問奈何一把,隨即鬆手離了問奈何,當此時刻,問奈何借熒禍之力挪了一步,隨之轉過側身讓那人直接跌落地面。
熒禍為此意外感到驚駭,一時難以平復,問奈何察覺其中古怪,那人跌來,毫無氣息,甚至無法感知,無法預先避開,若非那人先觸及熒禍且熒禍反應得快,再慢一步,只怕那人便直接撞到兩人身上。
經此一事,驚魂未定,熒禍愣愣看著那人從地面緩緩爬起,這一摔恐怕痛得很,而旁人紛紛靠攏關心,逐漸隔開熒禍與問奈何之距離。熒禍放眼找尋問奈何,不知問奈何何時悄然近身,悄然牽起熒禍隻手,於耳畔溫言道:「牽著才不會走散。」熒禍凝視問奈何,回握相牽之手,一股暖流直襲心頭,感動得無以言喻。
問奈何牽著熒禍續行,若無其事般,遠離那跌跤之人。這一路閒逛,問奈何與熒禍皆察覺此城交易貨幣,與現世有所不同,然而在此並沒有什麼想要的東西,用不著花費,也就用不著貨幣了,於是兩人身無分文逛大街,無欲則剛。
行至一處茶水鋪,見掌櫃端茶上桌,來客取茶一飲,卻是嘆道:「這茶摻了眼淚,苦啊!」掌櫃沉著臉並無搭話,任來客續道:「沈仔,殷紅他娘看高不看低,硬將人許配對岸官爺,你就死了這條心吧,明天人家就要來迎娶了,還能怎樣?」
「還能怎樣?搶親啊!我們沈仔打理茶水鋪,雖不是什麼大事業,但也不比當官的差,就殷紅她娘棒打鴛鴦,太過失德!」旁人聽了接著附和。
「就是嘛!沈仔明天就去搶親,讓他難看!」隔桌客人贊聲。
「老兄,你是要讓誰難看啊?沈仔哪贏得過當官的?這女人啊,要嫁還是選有錢的實際。」另桌客人忙相勸。
「別爭了,與其讓他跟我受苦,我寧願他一生榮華富貴,梁姨的決定對小紅才是最好,最好……。」掌櫃神情哀戚,在說了這句話後,再無人喧鬧爭論。
恰巧問奈何與熒禍路過茶水鋪,聽了一段交談,得了一個故事。問奈何自是聽過便罷,然熒禍見了茶水鋪掌櫃那哀莫大於心死的眼神,不免起了惻隱之心,不自覺放緩步伐,引來問奈何關切道:「你想幫他?」
熒禍回道:「他看起來很可憐。」其實熒禍並未多想,也許因為自己也曾經歷那般苦痛,所以明白那樣的眼神,有多麼絕望。
問奈何冷問:「他若無能改變自己命運,不如早點放棄掙扎,何需你可憐他?」
熒禍垂首,低聲訴:「吾明白……只是有些在意。」雖非設身處地替他著想,仍覺自己能懂他之心情。
問奈何冷聲道:「熒禍,你是同情那掌櫃還是那姑娘?一臉感同身受的模樣,吾又沒將你許配元佛子。」熒禍聞之愕然,不自覺蹙眉愣視,微啟唇卻不知該說什麼才好。於是問奈何便這麼拉著熒禍離開茶水鋪,去哪都好,此時問奈何只想離開茶水鋪。
當時聽聞眾人責怪梁氏不該拆散鴛鴦,問奈何竟感一絲尷尬,猶記自己曾攪和熒禍與元佛子之交情,也許當初帶有幾分惡趣味,然不自覺身陷其中,對於一場親手謀劃之算計,最終竟連自己也算了進去,而那一絲想拆散熒禍與元佛子之惡意,其實是認真的。
熒禍對於問奈何之說法,久久不能自己,久久無法回神,只知問奈何便這麼牽著自己,於市集間穿梭,然而不知何時,突然停下步伐,眼前竟見一位大嬸。那位大嬸笑咪咪地瞧著熒禍,問奈何便帶熒禍疾行一步,可大嬸同樣跟著疾行一步,就這麼較勁兩回,那位大嬸依舊堅持擋在熒禍眼前,身法之快,底蘊莫測,問奈何索性留步,聽聽看他有什麼話要說。
問奈何與熒禍並肩駐足,那名大嬸偏偏擋在熒禍眼前,對著熒禍笑咪咪地問:「英俊少年,成親了嗎?」
熒禍不明所以,對其問題搖頭以對,不自覺撇頭看向身旁問奈何,卻見問奈何直視前方,毫無關切之意。
大嬸見熒禍僅是搖頭,就連話也沒回一句,遂續探問:「大姐我是一等一的媒婆,要不讓我幫你介紹對象啊?」
熒禍甚感錯愕,回頭正視大嬸,直道:「不。」就怕大嬸沒聽懂,於是再道:「不用。」回絕後,熒禍仍是不自覺撇頭看向問奈何,似期待問奈何能有所表示,能將自己帶離如此唐突的局面。
大嬸嘆了口氣,疑問:「你總看著他,還讓他牽著,他是你什麼人?難道你不能自己作主?」於此,問奈何終於有所表示,他撇過視線,直視這名大嬸。
大嬸見了問奈何冷然目光,遂改口勸道:「唉呀,別這麼兇嘛,若我能幫英俊少年湊合良緣,不失好事一樁,你說是吧?」然而問奈何漠然以對,視若無物。
熒禍看著問奈何,輕聲喚:「問……。」此時覺得他似有所不悅,欲喚他卻又不敢喚。看來眼前大嬸只能自己面對了,熒禍回過視線,正視大嬸,毅然道:「吾心有所屬,請你離開。」
大嬸得言一嘆,回道:「唷,早說嘛,媒婆我就不擾你了,慢走啊。」此言既出,人卻未離,大嬸提步輕挪,尚不及眨眼,其已閃身來到問奈何眼前。大嬸放過熒禍,改擋在問奈何眼前,對問奈何冷道:「至於你,這城裡沒人配得上你,求姻緣,自己找吧。」語畢,大嬸再提身法,瞬時不見蹤影,問奈何回以一聲冷哼,顯然不悅。
別過突如擋道的大嬸,一雙相牽的手依然。熒禍看著問奈何,不安詢問:「問奈何,你生氣了?」聞言,問奈何輕嘆,回道:「唉,怎都遇到這種事。」甚感無奈,卻又奈何,此城不比現世所見所聞,此境更加光怪陸離,無論遭遇何人何事皆不足為奇。
隱約察覺問奈何有所情緒,熒禍好聲勸道:「問奈何,回虛舟可好?」問奈何沒有回應,此時才來到市集中段,便為熒禍勸回頭,明明一開始是自己要帶熒禍來逛,落得如此局面,問奈何實在笑不出來,不如先回虛舟再做打算。
問奈何牽著熒禍往城門走去,離城途中,再次行經茶水鋪。猶記方才路過聽聞之事,此時離去,熒禍不忘再看掌櫃一眼,深表遺憾。問奈何同樣看了掌櫃一眼,另隻空著的手悄然彈指,檯面上什麼事也沒發生。
※
離開蘆城,問奈何眺望眼前江水,水面一如先前,徒留一葉虛舟。問奈何鬆放相牽之手,熒禍只得悄然收回,心想原本相牽是因問奈何擔心自己走失,此時既出蘆城,當是沒必要了。
問奈何眼望江水,淡道:「回虛舟。」熒禍旋即跟上,一前一後,回轉虛舟。
問奈何踏上虛舟,直往艙內走去,熒禍同樣跟著。回至船艙,問奈何恣意落坐,悠然道:「雙城之間,唯吾虛舟,若無事故,定有故事。」雙城僅一水之隔,卻無相通,實在怪哉。
問奈何所言,熒禍亦察覺,但同樣不知何故。此時問奈何既然提出,熒禍便道:「吾亦覺古怪,那名跌跤之人,毫無氣息。」
問奈何沉思片刻,得此心得,回道:「蘆城玄機,不探豈知。」
熒禍疑問:「你欲如何?」
問奈何應道:「茶水鋪掌櫃,你不是想幫他?」
熒禍聞之訝異,問奈何豈管他人閒事,旋即反問:「幫他搶親,你不反對?」
問奈何莞爾,道:「你想幫他搶親?哈。」豈知熒禍竟有此意,看來很是同情那人遭遇。問奈何再續道:「他之遭遇,你甚同情,莫非轉寄情緒,將自己帶入其中?那麼……你當自己是被迫放手的公子,還是被迫改嫁的姑娘?」此問帶點惡意,帶點揶揄,問奈何期待熒禍如何應對。
熒禍聞之一愣,不知如何答覆。對於那人之事確實感到在意,無法置之不理,也許自己曾被迫分別,被迫選擇,手足無措,孤立無助,與那人同樣無奈,同樣悲嘆,因而無意間將自己帶入他之故事也說不定。
問奈何見熒禍這麼輕易就被問倒了,如若熒禍當自己是被拆散的鴛鴦,那麼問奈何豈不是棒打鴛鴦的失德之人?想至此,問奈何故作嘆道:「曾欲拆散你與元佛子,看來是吾不對了。」
突聞此言,熒禍認真想了想,才道:「吾確實不明白,你安排吾與元佛子相識,卻又要吾取元佛子性命。」兩相矛盾,究竟何者才是問奈何本意?
既然熒禍起了頭,問奈何遂順其意,再掀衝突。問奈何故作無謂,輕提往事,坦道:「此時讓你知曉,告訴紼兒滅村實情乃吾問奈何,你當如何?」若無其事之表態,彷若絲毫不放心上,可他提起的,是一條人命啊!
熒禍甚受打擊,一時難以接受,低聲呢喃:「為何是你……為何?」頓了頓,才又道:「吾……吾早該猜到是你……。」如今回首,一切算計安排,何能環環相扣,捨他其誰?
問奈何見熒禍一瞬猶疑,但很快就想明白了,遂故意調侃:「這麼冷淡的反應,是習慣還是麻木?當年安排紼兒與你接觸,甚至告訴他實情,這一切全是為了激起你與元佛子之矛盾對立,殊不料那孩子走向極端,不過如此也好,藉此機緣更甚加深你倆衝突,促成日後磨合,待懂得包容體諒乃至犧牲成全,便是吾推動佛魔合體之時。」所言不虛,卻仍半真半假,問奈何向來不慣坦白,即使他自認面對熒禍,向來總是坦白。
熒禍有所怨懟,直道:「為何現在才告訴吾,這一切全是你的安排,就連紼兒……。」那是一條人命,而他對於身外之事,卻似從不在乎。
知熒禍定有情緒,畢竟他與那孩子曾親如家人,經歷憾事必難釋懷。問奈何明白熒禍心思,仍故作冷淡,道:「你本該知曉,你不一直這麼認為?怎樣現在吾坦言,你反而寧願不知?」
熒禍異常冷靜,娓娓道來:「問奈何,你沒錯,錯的是吾,是吾讓你變成如此,紼兒之死追根究柢,本是因吾而起,一切皆吾過錯,吾之誕生從一開始就錯了。」反省自己,細細推論,得此結果,熒禍無法掙扎,只因從來沒有選擇。
問奈何長嘆口氣,語鋒一轉,凜道:「熒禍,你太看得起自己,你之一生由吾做主,何曾有過自己?若有恨,就恨吧,反正吾……無所謂。」
若真無謂,又何必冷言寬慰。對問奈何而言,在這件事上,僅是扮演一名冷血兇手,而對熒禍而言,問奈何為了熒禍所造成的每件事,非傷即慟。問奈何選擇隱忍此事,直至此時才托出,並非只是一時興起,除了解答熒禍[疑問,當熒禍經歷無數矛盾與對立之此時此刻,問奈何隨口坦白,何嘗不是對自己坦白,曾經所犯罪惡,永遠不得饒恕,而陪伴身旁之人,究竟如何看待。
對於問奈何所言,熒禍只感氣憤,不自覺握掌成拳,慍然回道:「問奈何,吾要如何恨你?恨你為吾傷人?恨你為吾犧牲?問奈何,縱你有罪,吾亦同罪!吾如何恨你,吾只恨吾自己!」一生罪惡,如何洗淨,縱然落入彼岸,問奈何仍不入三教,唯從己心,於此境悠悠蕩蕩,擺渡虛舟任隨行,熒禍如何生恨,問奈何生死一遭,從來不為自己。
熒禍如此表示,問奈何並不樂見,只得鬆口勸道:「放心吧,紼兒已轉世,那裡不存狼煙,能得平凡一生。」當年幼兒,即使多麼憤恨,當不懂得自戕,問奈何告訴紼兒滅村實情,不過示警,他已知曉紼兒是何存在。那日熒禍失控屠村,不留生口,為何能有幼兒倖存?有心人於暗地凝聚亡者怨氣所造幼兒虛象,騙過於心有愧的熒禍,騙過悲傷遺憾的元佛子,卻騙不過看透一切的問奈何。問奈何索性利用此局,以計反計,既然怨魂選擇留待熒禍身旁,待時機成熟,伺機報復,問奈何何不順水推舟,讓那名有心人的計畫提前發生,自己則坐收漁翁之利,堪稱一舉兩得,僅一言能滅邪魔、生衝突,何樂不為。
塵埃落定,熒禍徒嘆:「這樣就好……。」回首一路走來,在與問奈何重逢之前,一生還算平順,未遇凶險之事,唯紼兒之死最為痛心。豈料問奈何坦言,紼兒之死不過一場算計,熒禍痛定思痛,也許日子過得安逸,凡事不求深究,因而輕信所見所聞,然而事實從不簡單。偏偏問奈何最令熒禍感到困惑,欲信還疑,猜不透、看不透,選擇相信卻似一廂情願,除此又該如何。熒禍一時直覺,問道:「問奈何,你還有事瞞吾對不對?」問奈何淡道:「嗯?」不知他又要問什麼了。
熒禍直言:「吾之直覺,也許你還有事瞞吾。」被騙久了,難得清醒。問奈何饒有趣味,應道:「說說看。」
熒禍表達自己想法,坦道:「紼兒之事,不如吾表面所見,也許也不如你表面所言,可吾不知究竟如何,僅是直覺。」此言惹得問奈何一聲疑問,他之直覺,究竟能多直覺。
熒禍續道:「吾不當自己是被迫放手的公子,亦非被迫改嫁的姑娘,於吾而言,吾從來沒有選擇。」
問奈何一聲輕笑,道:「你可以選擇。」
熒禍毅然答道:「於你,吾無須選擇。」
問奈何聞言嘆道:「麻煩。」不禁搖頭,而又再嘆:「懷璧明罪,滿身罪孽,就你執罪如斯,吾又何奈。」眼看熒禍,見其堅毅如常,看來怎樣也無法改變,但如此便好。
問奈何撇過視線,眺望船首,見天色仍亮,遂囑道:「待入夜再進城。」熒禍應道:「好。」顯然問奈何是同意了,一幫茶水鋪掌櫃之事。
※
是夜,再入蘆城,與白日相同,城門無人看守亦無人進出,任問奈何偕熒禍逕自入城。踏入城門口,見城裡市集已散,行人兩三遊走,一點也不若白日時熱鬧喧囂,既無人潮,當無理由再牽著他走,熒禍流露一瞬失落,問奈何自未錯過,可也未有表示。再度入城,問奈何漫步徐行,熒禍只覺奇怪,此時散市,茶水鋪已打烊,問奈何要如何尋得那人,然而問奈何氣定神閒,從容不迫,顯是已有對策。
熒禍提出疑問:「問奈何,你欲如何尋人?」
問奈何回道:「稍早在其身上留下暗勁,此時只需追蹤即可。」熒禍感到吃驚,問奈何早已對其留下暗勁,不正意味問奈何本有意插手此事。
見熒禍又驚又喜,問奈何僅是淺淺笑著。熒禍所願,問奈何如何置之不理,既然他想幫人搶親,即便荒唐無理,蹚渾水又如何。對與錯問奈何本不在意,在意的是事情本身是否有所意義,然茶水鋪沈氏之事,雖是為了熒禍那一絲憐憫,而於問奈何而言,實則另有其他考量。
依循暗勁追蹤,不一會即尋至一處平房,問奈何與熒禍並肩駐足門前,遲遲未有動作。即使尋至目標所在,然將與事主接觸之際,熒禍難免猶豫,畢竟非親非故,突來造訪總是冒昧,即使自己行事作風向來不顧一切,問奈何更是雷厲風行,但當待在問奈何身旁,熒禍總不免替他多留一分心。
因著熒禍留步,問奈何同樣駐足,兩人便這麼站在平房門前。問奈何撇頭看向熒禍,就等他要說什麼。熒禍有些遲疑,緩道:「直接進去?」問奈何聞之反問:「難不成還要敲門?」都到這了,才不許反悔。問奈何冷視平房門扉,刀勁自發,用不著出手,單只凜然眼神,便讓門扉應聲倒地,一旁熒禍不禁暗自驚嘆,問奈何這回是認真的。
開門之後,問奈何長驅直入,踏入廳堂即見茶水鋪掌櫃趴在桌上,雙眼紅腫,涕淚縱橫。問奈何見人便問:「說,你是何人?」只知來客喚他沈仔,若要助他,不搞清楚怎行,偏偏問奈何不好好問話,一見人便先下馬威。茶水鋪掌櫃看著一前一後擅自闖入自家的兩條身影,不禁目瞪口呆,驚嚇不已,尤其其中一人如霜嚴寒,嚴詞厲色,見之不善,令人生畏。猶記今時曾見兩人到過市集,茶水鋪掌櫃對兩人有所印象,但畢竟不曾交流,不知來者何人,此時兩人突然造訪,不明其因,唯感恐懼。
問奈何見那人並無答覆,冷眼睨之,很是不耐。那人見著既驚且懼,誠惶誠恐,急忙坦言:「我名沈木青,來自西域慈城,本是一介文生,三考科舉落第,因緣際會結識佛門師父,從此皈依佛門,跟隨師父修行。某年與師父上山採藥,時值雪季,不幸遭遇雪崩,我與師父受困一處山穴,無路可出,坐以待斃,當時心想,與其同亡,不如犧牲自己讓師父活下去,於是我告訴師父願意犧牲自己,讓師父飲我的血吃我的肉,最終師父答應,於是我就……之後不知何故來到蘆城靈鷲庵,離庵後便到市集經營茶水鋪,某日殷家搬來蘆城,殷紅小姐來逛市集,他向我問路,我們因此結識,從而日久生情,郎有情妹有意,原本期待能結連理,無奈梁姨不肯答應,更將小紅許配葦城官爺,他們明天就要成親了……嗚呼。」說著說著,沈木青難掩悲傷,又將落淚。
豈料一句你是何人,竟讓沈木青徹頭徹尾從實招來,看來很是懼怕問奈何,除了坦白生前故事,就連兒女情長也毫不避諱,洋洋灑灑說了一大段。問奈何聽完沈木青的故事,反而更加不耐,冷道:「愚忠,何必幫他。」語畢,遂旋身欲離。熒禍緊接呼喚:「問奈何,吾倆來不是要幫他嗎?」
沈木青聽聞熒禍所言,疑問:「你們要幫我?」破涕為笑,又驚又喜。
問奈何冷道:「吾沒興趣。」聽聞沈木青自言身世,始知其愚忠無救,哪管其後兒女情長,只道這人能好好經營茶水鋪便罷。
熒禍輕拉問奈何袖擺,畢竟此行目的本為助沈木青而來,現在連怎麼幫都不曉得,就這麼走了豈不莫名。問奈何看了熒禍一眼,不答話,就當默許了。
問奈何一嘆,再續追問:「沈木青,你生時皈依佛門,怎死後兒女情長,六根不淨。」
沈木青如實回答:「生時師父說我六根不淨,不許剃度,讓我帶髮修行。之後來到靈鷲庵,庵裡大師勸我還俗本心,立善造福,於是我擺茶水鋪與人結緣,亦當修行,而後才明白心中有佛即與佛同在,不見得要隨誰修行,自我修行才最重要,只是至今仍心懸一事,不知當年師父,如今是否安在……。」
問奈何冷哼一聲,直道:「師者如父,虎毒不食子,你認妖僧為師,莫怪六根不淨,靈台不明,勸你專心經營茶水鋪,其餘莫多懸念。」聽聞此言,熒禍心有戚戚,師者如父,虎毒不食子,因何沈木青之師父真害了沈木青,莫怪問奈何責其愚忠,氣得不願出手相助了。
沈木青領教問奈何當頭棒喝,頓時無語。問奈何趁勢續道:「你所言靈鷲庵,位於蘆城何處?」
沈木青據實回答:「靈鷲庵位在蘆城西北隅,僅是一處草庵,占地不大,據知城裡人大多是從那裡過來的。」問奈何得解,稍一沉思,估計一探靈鷲庵會比一幫沈木青來得有意思。
問奈何語鋒一轉,道:「你也不算毫無用處,說吧,要如何搶親。」熒禍於心暗嘆,問奈何終究還是願意幫忙,如此便好。
沈木青對於搶親之說感到吃驚,然靜心細想,猶記今時曾見問奈何與熒禍,也許他倆路過茶水鋪時,恰巧聽聞來客一番胡言吧。沈木青語重心長,邊嘆邊道:「吾未曾想過搶親,小紅婚嫁對象乃葦城之人,我與他曾見過幾次,雖不相熟至少知道他在葦城是名好官,唉。」
熒禍於市集首見沈木青,甚感同情,本想幫他,此時他自言未曾想過搶親,可見是熒禍自己多慮了。然而另有一事疑問,先前於市集聽人說沈木青鍾情對象乃許配對岸官爺,此時沈木青所指葦城,莫非正是隔岸之城?熒禍看向問奈何,兩人相覷,所想皆然。沈木青見兩人相對無言,便直接了當說:「你們是自己走城門進來的,當然不知道蘆城與葦城是什麼情況,我告訴你們吧,蘆、葦雙城僅一水之隔,差別在於蘆城有門,葦城無門,且雙城之間不存任何船隻,往來需靈遊渡江。」
問奈何點出關鍵,直道:「靈遊。」沈木青顯得有些為難,努力解釋:「這該怎麼說……就像做夢那樣,但卻是有意識的夢遊,我們稱之為靈遊。靈遊僅限於蘆、葦雙城居民得以施展,且相通之城也只限於蘆、葦雙城,蘆城之人需懂得靈遊才能渡江入葦城,反之亦然。至於為何蘆城有門,葦城無門,這我就不知道了,因為蘆城有門,偶爾會有像你們這樣的人進來,看慣了自是見怪不怪。」
熒禍表情嚴肅,顯然一時還沒明白過來。問奈何輕拍熒禍肩膀,接著對沈木青道:「打擾了,請。」登時熒禍與沈木青皆回頭看向問奈何,顯然對問奈何之反應感到訝異。問奈何旋身欲離,熒禍默然跟上,沈木青則急忙喊道:「喂!拆了我家門,先說要幫我,現在轉頭走,究竟什麼意思?」
聞喚,熒禍為之留步,解釋道:「原本覺得你很可憐,想幫你搶親,現在看來是吾多慮了。」
問奈何接續道:「吾倆非蘆城或葦城之人,幫不了你。待到明日,你鍾情之人嫁入葦城,能幫你的只有你自己,若不能失,豈不能得,自己看著辦吧。」語畢,隨手一揚,便將倒地之門扉恢復原狀,彷若未曾被卸下。
沈木青愣愣看著自家大門,轉瞬間竟恢復如初,而問奈何與熒禍已然消失無蹤,不禁喃喃自語:「究竟怎麼回事?」
※
離開沈木青居所,熒禍隨問奈何回到街上,不知欲往何方。熒禍本欲助沈木青搶親,經方才會晤顯然沒有必要,熒禍知道這回是自己多管閒事了。
漫步徐行,問奈何偕熒禍直往西北隅。熒禍疑問:「問奈何,現在要去哪?」問奈何應道:「靈鷲庵。」
沈木青所言靈鷲庵,因何問奈何有興趣一探?熒禍續問:「因何前往靈鷲庵?」然而問奈何不予回應。
熒禍一邊跟著,一邊再問:「沈木青之事……。」如此結果,該如何說,心裡總有些在意。
問奈何知熒禍想說什麼,便道:「無論如何,此事本與你無關,不是嗎?」
熒禍讀懂問奈何之安慰,儘管看似冷漠,然他所言無非事實,此事本是自己多慮,於是熒禍歉道:「抱歉,問奈何。」因自己感情用事,無端拖累問奈何,熒禍只感抱歉。
問奈何輕笑應之,道:「明天過後,自有結果,其餘莫多想。」熒禍心領,此時只管跟隨問奈何,同往靈鷲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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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蘆城直往西北隅,穿越大街小巷,路況不算複雜,走來也還輕鬆。問奈何不疾不徐地走,與熒禍並肩同行,一覽夜裡蘆城風貌。離開沈木青居住之平房地帶,回到白日聚集市集之大街,見走道兩側建築,大多樓高二、三層,行至盡頭有棟四樓高的建築掛著客棧門牌,過了客棧朝西北續行,越過大街小巷,有些一條街都是平房,有些一條街都是樓房,家家戶戶似乎都有人住,可無論怎麼看,眼前除了街道就是房子,比之現世不算特異,但總覺得少了什麼。
熒禍跟隨問奈何直驅蘆城西北隅,一路漫步,時之悠悠,仍是花了半個時辰才抵達目的地。首見靈鷲庵,赫見一座草廬既突兀而又融入當地,比之其他建築既質樸而又格格不入,不知整個蘆城是否就這麼一座草廬,彷若遺世獨立,自成一方天地。草廬其一木樁綁著一支葫蘆,紅色線繩於夜裡仍奪人目光,然不知所以,正當問奈何察見葫蘆之時,紅色線繩竟突然脫落,葫蘆隨之應聲落地,封於葫蘆口之木栓鬆脫彈出,只見葫蘆於地面滾動,直滾向問奈何與熒禍之方向。
熒禍甚感莫名,遲疑之時,問奈何已早一步搭住熒禍手腕,單足佇地,施展身法,偕熒禍共退三尺。退離之際,見葫蘆口散發霧氣,轉瞬間已霧氣瀰漫,四周朦朧。身於迷霧中,隱約乍現一抹人形,定睛去看,始知其人光頭,身著玉色袈裟,足履羅漢鞋,乍看似和尚,其自霧裡來,尚不明虛實。
和尚語聲徐緩,問道:「老衲手無兵刃,施主何故退避?」迷霧中一時難辨神情,聞聲令人聯想一張和藹的臉,該是一名溫和敦厚的老者。
問奈何冷問:「屠刀在心,吾豈知你是否放下?」
和尚溫言勸道:「靈鷲現身,佛門聖地,豈容你質疑老衲佛心。」
問奈何不予苟同,再問:「以宗為禪,自言佛心,何不狂妄?」
和尚不露慍怒,仍是溫言解釋:「放下屠刀,立地成佛,老衲手不握刀,立身何處無不是佛。」
得言,問奈何一笑凜然,反勸:「哈,未證言證,未得言得,修成狂禪仍不自知,枉至彼岸不思悔悟,這位師父,還請回你的葫蘆再修吧。」
和尚一改先前溫和,突然厲聲:「出家人不打誑語,無奈施主這般狂妄,為度施主證道,只好留你在此了。」
問奈何故作疑問:「哦?」霎時電光石火,不及反應,和尚已襲身欺來,化去問奈何左臂。熒禍就在問奈何身旁,本對和尚存有戒備,豈料他之身法竟遠超熒禍腳程,悄然湊近令人防不勝防,更意外的是問奈何竟不閃不避,就這麼讓人化去一條臂膀,實令熒禍驚駭不已。
當時熒禍瞪大雙眼愣愣看著問奈何,見其依然一派從容,面不改色,對著熒禍竟是勸道:「冷靜。」因何失了一臂仍處之泰然?熒禍無暇去想,化劍在握,瞬時護於問奈何身前,劍指和尚,唯存殺意。
和尚對於熒禍此舉,厲聲質問:「施主,屠刀在握,為何不放?」襲擊問奈何後,和尚雙手染血,袈裟同沾血珠,然而問奈何即使失去一臂,卻未落下一滴鮮血。
熒禍怒斥:「握刀的是你!」頓時提步急奔,電光石火,熒禍直取和尚心脈,豈料當劍尖埋沒和尚心窩,和尚竟是縱聲大笑,似狂似瘋。
問奈何輕聲喚:「熒禍。」隨之一腳踢起腳邊葫蘆,將葫蘆拋至熒禍眼前。
熒禍盛怒之際,聞問奈何呼喚隨即回過心神,一手按劍,一手接下問奈何拋來之葫蘆。迷霧中,熒禍定睛凝視問奈何,兩人頷首,默契默然。隨之問奈何手捏劍指,口唸清咒,和尚聞聲甚感苦痛,熒禍見狀遂將葫蘆口轉向和尚,隨著問奈何咒語催化,不一會便將和尚再度收入葫蘆裡,然而儘管如此,迷霧仍舊未散。
問奈何囑道:「熒禍,以木栓封口,綁回木樁。」熒禍依言而行,將葫蘆封口,重新綁回草廬之木樁。完成動作後,熒禍欲回問奈何身旁,然不知何故,竟感一絲躊躇。問奈何見熒禍完成囑咐卻未立即回來,心裡覺得奇怪,遂出聲呼喚熒禍,熒禍聞聲才回神尋人,回到問奈何身旁。
熒禍見問奈何失了一臂依然若無其事,反倒是自己不知該如何面對眼前事實,愣愣看著問奈何傷處,失了一臂徒留破碎袖口遮蓋肩膀,雖不明白因何傷不見血,熒禍無心去想更不敢多問,只得靜靜落淚,惹得問奈何冷道:「哭什麼?」
熒禍語聲顫抖,回道:「問奈何……你的手……!」問奈何不喜見熒禍哭泣,於是熒禍幼時無論受了多大委屈,總把淚水往肚裡吞,直至長成依然如此,唯一次例外便是問奈何離世之時,那日熒禍懷抱問奈何,泣不成聲。
問奈何滿不在乎,莞爾直道:「能化吾一臂,那名狂禪確有幾分能耐,但,那又如何?」不動聲色,問奈何已然恢復原本身形,雙臂安在,未有損傷,實令熒禍看得傻了,眨了眨眼就等問奈何如何解釋,可問奈何僅起手輕拍熒禍肩膀,無任何解釋即算解釋了。
草廬門扉悄然開啟,一人足落無聲,來到盧外。隨著那人出現,迷霧逐漸散去,那人鬢髮霜白,眼窩凹陷,長眉善目,長鬚如瀑,一身白羽大氅,溫和中隱有威嚴。
那人啟口,敦厚誠懇:「葫蘆封邪,歷久未馴,幸得有緣人化解,善哉。」老者目光慈祥,眼看熒禍,歉道:「老衲慚愧,讓小施主受了驚嚇。」老者一眼即察覺熒禍驚魂未定,而熒禍尚未意識自己受了多大驚嚇,只道:「吾……。」
問奈何代熒禍答道:「一點驚嚇,無礙。勞你親至,無礙?」刻意揚起語聲之疑問,顯然問奈何已猜透幾分玄機。得此問,老者展露笑顏,回道:「以宗為禪,即佛心。」問奈何卻似默契,接續道:「以教為理,即佛語。」
老者問道:「道法之城,佛語以為如何?」
問奈何答道:「慈鐘引路,吾行無罣礙。」
老者撫鬚再道:「紅塵一夢,彼岸仍醉,無罣無礙,方得自在。」
問奈何毫無猶疑,應道:「上善若水,水象萬千,魚不離水,水到魚行。」
老者莞爾,道:「佛語之路,從來隨心,但願你此行安好。」與問奈何相視,無須再言,盡在不言中,一眼瞬間,彷若隔世,而後老者收過目光,看向熒禍,誠心道:「小施主共好。」熒禍有些懵懂,似未回神,對於老者所言,僅點了點頭。
老者雙手合十,以此向兩名有緣人致意。問奈何頷首,垂眸淡道:「請了。」隨後轉身離去,熒禍亦步亦趨跟著。
老者立於原地,目送兩人離去,雙唇未啟,心音自發:「以心為宗,以語為教,不離法度,不染塵埃。」離人傳來一聲笑,不接受、不反駁,亦不曾回頭。
※
問奈何與熒禍重返來時路,回至市集大街首見街尾那間四樓高的客棧,豈料問奈何竟推開客棧大門,逕自進入。熒禍為之詫異,尚不及發問,已見問奈何進入客棧,熒禍遂趕緊跟上。此時夜半,客棧熄燈,店小二搭伏門旁櫃檯,其人敏銳警覺,聽聞開門聲旋即醒來。店小二攤開隻手,對掌心輕吹口氣,隨即點亮一團光點,藉此為燈,看清來者何人。
店小二悠悠道:「來客何事?」
問奈何回道:「要一間房。」
店小二應道:「可以,一宿五蘆銀。」
問奈何隨手取下胸前一串穗子,放置檯上。熒禍見之驚訝,急忙喝止:「不可!」問奈何卻示意莫多勸阻。
店小二拾起穗子,仔細端詳,回道:「這串你若拿到銀鋪,可換不少蘆銀。」邊說邊將穗子收到櫃裡,之後才對問奈何表示:「一間房,可以;住多久,隨你。兩位請跟我來吧。」
店小二帶領兩人前往樓上廂房,熒禍仍愣愣望著櫃檯裡的某個櫃子,心想取回穗子。問奈何知熒禍心思,遂握著熒禍手腕硬是拖上樓。
店小二將人帶到四樓玦字房遂辭行離開,問奈何瞥了一眼門上懸掛之玦字木牌,渾然不放心上,推開房門便直接進入,而熒禍仍留在門外,最終被問奈何喚了進去。
熒禍入房並未將門帶上,對著問奈何開口便問:「為何要來客棧?虛舟……。」話未講完即被問奈何打斷。問奈何凜道:「坐下。」隨即施以暗勁,令房門闔起。
熒禍不明所以,只管依其指示,隨意挑個桌邊圓椅坐下。熒禍抬頭愣愣看著問奈何,問奈何見熒禍一臉茫然無知,只管走到熒禍眼前,起手輕放熒禍頭上,嘴裡唸唸有詞,道:「十二條心魂回來,熒禍,不怕。」語聲溫和,隱有威壓,熒禍備受震懾,霎時心魂歸全,終於真正回神。
熒禍莫名落淚,雙拳緊握,傾訴:「幸好你沒事,問奈何。」親見問奈何為狂禪化去一臂,熒禍嚇得傻了,心魂散失,心不在焉,即使之後仍一路跟隨問奈何,卻是難以整全自我,彷若遊魂飄盪,問奈何豈會不知。
問奈何輕拍熒禍腦袋瓜,嘴邊一聲輕嘆,嘆靈鷲庵奇遇令熒禍驚嚇失魂,嘆熒禍回神此時仍惦掛問奈何失臂之傷。問奈何溫言安撫:「你該知吾能耐,即使已非血肉之軀,那名狂禪亦傷不了吾。」問奈何當知熒禍心思,對其並無責怪之意,不過憐惜他之遭遇,而又不願坦言直說。
熒禍垂首沉默,即使深知問奈何能耐,當親眼目睹問奈何遭遇突襲,仍是膽戰心驚,自亂陣腳,嚇得魂不附體,渾然不知。
為化解熒禍沉默,問奈何話鋒一轉,解釋道:「靈鷲庵那名狂禪,雙手留有血漬,該是生前觸犯殺生罪,又因冥頑不靈,不受教化,才被封入葫蘆求懺。」
熒禍鬆開雙拳,看著自己的手,沉聲告訴:「吾亦非清白。」問奈何一笑,回道:「吾何嘗不是?那名狂禪受困葫蘆,吾倆又豈非受困此境,哈。」聽聞問奈何笑聲,且不論是否真心,熒禍頓感心頭一寬,至少無論在哪,兩人未曾分別便好。
問奈何勸道:「今日你受驚嚇,早點休息,平復心神。」熒禍疑問:「為何不回虛舟?」問奈何若有所思,頓了半晌才道:「道法之城,破法有道,既然都進來了,不如好好逛逛。」道法之城,先前老者亦曾言,然而熒禍並不明白,便問:「道法之城是何意?指蘆城嗎?」問奈何答道:「是,也不是……。」熒禍嘆道:「你不打算解釋。」問奈何莞爾淡道:「先別著急,再不久你便能明白。」
熒禍既知問奈何並不打算解釋,索性不再追究,於是改口一問:「為何交出穗子?」問奈何顯得無奈,回道:「若非身無分文,吾又何必如此?你放心吧,穗子只是暫時離身,待到時機自會回來。」此時問奈何胸前左右各掛一串穗子,比起先前一單一雙,總還算是對稱。
熒禍再問:「吾袖裡穗子,你何時才肯取回?」問奈何盯著熒禍,雙眉微蹙,回道:「回神後一堆問題,早知就不幫你收回心魂,呆呆愣愣的也好。」熒禍聞之不知該哭該笑,一臉無奈看著問奈何。
問奈何不顧熒禍,就坐床榻,隨口問道:「不睡嗎?」熒禍回道:「有桌有椅,吾在這裡就好。」將床讓給問奈何,熒禍打算趴在桌上睡。
問奈何淺淺笑道:「早知就要兩間房,一間給你。」熒禍旋即反對:「不需要。」惹得問奈何一笑,隨興躺下,準備就寢。問奈何悠然道:「隨你。」不睡床要在椅上打盹,你開心就好。
熒禍淡淡回應一聲,不再與問奈何交談,想讓他好好休息。只要待在同個地方,只要能守著他就好,熒禍是這麼想的。
豈知過不多時,房中竟傳咳聲,熒禍直覺看向問奈何,下一秒已提步奔至問奈何榻前。問奈何知熒禍來至,便道:「熒禍,扶吾起身。」熒禍回應:「好。」起手攙扶問奈何坐起,而問奈何藉勢一手環攬熒禍腰際,一手搭著熒禍臂膀,趁其不備,巧施暗勁,剎時便將熒禍送至榻上。目的達成,問奈何這才莞爾喚道:「傻孩子。」還是那麼好騙。一聲笑,笑得滿意,笑得自信,問奈何續道:「若非想讓你好好休息,何必尋客棧?這床你就好好睡吧,今日在此落腳,明日便往城中東南隅,天色已晚,早點歇息。」問奈何起身離開床榻,才踏出一步便覺袖襬被人拉著,問奈何回首一探,見熒禍正揣著自己袖擺,不禁蹙眉。
熒禍低聲訴:「入城時怕走散,你牽著吾,吾其實很開心……待入夜再入城,沒人潮,沒必要牽著,吾是知道的,但現在,你能不能……讓吾就這麼牽著?」始終無法明白,何時的問奈何願意讓人牽著,何時的問奈何只想一個人走著。熒禍說不清己心困惑,亦不知為何自己要這麼說。
斷臂之傷對問奈何無甚影響,然而施以聚神凝形,難免耗費心神,問奈何本打算前去桌邊小憩,一夜禪定也好,不料此時為熒禍拉住袖擺,想走也走不了,索性落坐床沿,背對熒禍,柔聲勸道:「睡吧。」問奈何其實可以掙脫,輕易便能抽回袖擺,但他並不想如此對待熒禍。
一床雙人,一坐一臥,如果有夢,是否相同。熒禍揣著問奈何袖擺,即使入睡依然緊握,問奈何則徹夜靜坐,知熒禍真正想握有的,其實並非那一角袖擺,為此問奈何不禁嘆息,此嘆無人聽聞,就連問奈何亦無心察覺。
隻手冰涼,輕觸那人睡顏,清冷語聲對空傾訴:「何為父子?你總是不明白。」比人更像人的魔,執著太過,終成吾罪。也罷,吾對你從未多想,即輕縱七情六慾,無思無邪,然則有邪。
※
翌日,晨光乍現,天色曈曨,客棧大門悄然開啟,走出的是問奈何與熒禍。兩人來到街上,此時已有販子忙著鋪張,亦有行人兩兩三三,一日之計始於晨,看來蘆城之人該是勤奮。立於客棧門前,熒禍關心問道:「當真不取回穗子?」問奈何默默看著熒禍,不發一語,非得惹得熒禍投降嘆道:「知你自有打算,吾就不多問了。」得言,問奈何莞爾,緩步踏出,途經大街,直往東南隅。
行經大街,熒禍心生一念,不知沈木青今日是否依然擺茶水鋪。僅只一念,僅只一問,偶然相會,聽聞他之故事,實非相識亦非相知,至於關心,也許人之惻隱,也許人之常情,熒禍只感惆悵,生時不易,身後猶難。
問奈何當知熒禍心思,隨口呼喚:「熒禍。」意欲熒禍莫多思、莫多想。熒禍看了問奈何一眼,當知其意。
問奈何昨夜任熒禍揣著一角袖擺,熒禍便如此睡至天明,一夜心安,一本滿足,無論長得多大仍是孩子脾氣,奈何熒禍心思纖細,多情重情,此時醒著反而多愁,這也關心,那也在意,惹得問奈何於心暗嘆。待今日過後,殷紅出嫁,沈木青也該接受現實,繼續過他的生活,然而此事問奈何暫無心探究,比起他人小情小愛,現在問奈何只想早點前去蘆城東南隅,為證己所猜想,為一探究竟。
昨夜於客棧時,問奈何便已提醒熒禍,今日將前往蘆城東南隅。當時問奈何未詳加解釋,熒禍當也順從,不多過問。此時兩人正朝東南隅前行,即使熒禍不明白問奈何有何打算,即使前去未知的地方多少有些不安,這回熒禍不問為什麼,只管好好跟著。於此,問奈何反而疑問:「這回怎不問,為何前往蘆城東南隅?」
熒禍回道:「吾想問,但若你不打算說,吾問了也沒答案。」進入蘆城,看似問奈何一時興起,直至到過靈鷲庵後,熒禍便覺也許問奈何另有盤算,包括此時正要前往的地方。於是熒禍不問亦不猜,反正無論去哪,無論問奈何有何打算,自己能做的就只有好好陪著問奈何。
問奈何有些不懷好意,故意問:「就不怕吾將你賣了?」熒禍聞之,丁點也不覺得有趣,旋即回道:「你不會。」問奈何為之一笑,坦道:「吾亦不知蘆城東南隅是怎樣的地方,且行且看。」問奈何是真不知,但又如何,既已決定方向便無所懼。
※
前往蘆城東南隅,穿過大街,走過巷弄,周遭景色多是平房,越往東行越顯荒涼。別過平房聚落,得見平房零星散落,至於不存建築物之空地便放任擱置,任其草長,接續前行,終不見任何建築,東南隅竟是一片平原,一望無際,既不存城牆亦杳無人煙,甚至不知盡頭何在。蘆城東南隅比之西北隅,可謂景色兩極,無一相似,若以現世常理來看,實在匪夷所思。
行至目的地,問奈何淡道:「此即東南隅,一片平原,嗯……。」本無預料將見著何種景象,不知何景,不知何事,既來之則安之。
見問奈何若有所思,熒禍輕喚:「問奈何……。」顯然問奈何所料未及,此時竟立足無人平原,至於到此究竟所為何事,熒禍依然不甚明白。
問奈何思考片刻,啟口卻道:「此地……真是平原?」手捏劍指,一氣劃空,周遭並無任何反應,問奈何負手待之。熒禍疑問:「現在該如何?」見問奈何凝神以待,熒禍同樣不敢掉以輕心。就在兩人戒備之時,驟然天降七枚火球,火勢如拳,直落平原,其一火球距問奈何僅一里遠,問奈何觀其火勢,不禁蹙眉。
火球落地瞬將地面化為灰燼,火勢銳不可擋,且將持續蔓延,問奈何為之一嘆,然而火勢不容人喘息,火球恣意散落,來勢洶洶。初時天降七枚火球,接著再降七枚,如此攻勢反覆七波,於降下第四十九枚火球時,問奈何旋即化出一罪明今,將之拋出,懸掛於空,刀立眼前,問奈何令道:「若邪。」熒禍得令,旋即化出若邪,將之拋至一罪明今旁側,任一刀一劍懸空對立。問奈何緊接唸道:「刀劍結界,降。」刀劍得令,頓時化出結界,為護主人周全。
結界之內,熒禍神色緊張,知此火球非比尋常,卻不知如何化解。危難中問奈何仍是從容,淡然解釋:「天降業火,業火不止,終將一切燃盡。憑吾倆之力尚不足以抗衡,但求自保綽綽有餘。」
熒禍面露憂愁,疑問:「問奈何,連你也沒辦法嗎?」熒禍相信問奈何能耐,相信無論何事皆難不倒問奈何,然而此時面對業火,問奈何似感棘手。
問奈何解釋:「業火天生,非人可縱,一旦觸及,萬劫不復。」熒禍提問:「那該如何?」問奈何想了想,回道:「借火行事,終須償罪,既然有人不惜代價要吾倆受困在此,便順其意如何?」得此答覆,熒禍訝異,呼喚:「問奈何?」當真甘心受困在此?
問奈何故作輕笑,訴道:「先靜下,讓吾想想。」熒禍點點頭,問奈何遂起手輕拍熒禍肩膀,囑道:「熒禍,待在結界裡,無論你吾皆安全,若等得久了,無妨小睡片刻。」熒禍心感疑惑,不知問奈何此言何意,然而問奈何不待熒禍發問,既已交代完畢,旋即席地盤坐。熒禍見狀,趕緊問道:「問奈何,會想很久嗎?」若非需要等待一段時間,為何要說無妨小睡片刻?偏偏問奈何不予回應,僅是莞爾,隨之闔眼靜坐,不再理會外界之事。
既然問奈何先有交代,熒禍不敢輕易打擾,便隨問奈何同樣席地盤坐,然一雙眼睜得斗大,仔細盯著結界狀況。
問奈何坐定之後,旋即進入似睡非睡之狀態,於半夢半醒間憑藉本我意識探勘外界,所見景象非以眼觀之,所到之處非以腳步之,彷若神遊亦似夢遊,問奈何知熒禍同樣靜坐身旁,一雙眼眨也不眨,全心看顧結界,為此問奈何不禁笑嘆,未免讓熒禍等得太久,問奈何離開刀劍結界,前往外界探察,見業火已將結界之外燒成一片火海,平原杳無生機,盡化灰燼,然而業火持續蔓延,若不阻止,終將吞噬整個蘆城。
問奈何欲尋引火之人,茫茫火海終不得見,既然蘆城東南隅已為業火鋪蓋,問奈何便一探業火究竟燒至何方。轉往西行,離開平原地帶,見城中一切景物皆為業火包覆,可無論任何建築甚或居民,竟皆毫髮無傷。
蘆城子民一如往常,於城中來來往往,邁步行於業火之中依然自由自在,絲毫不受影響,為此問奈何甚感困惑,此時己身能不受業火影響,是因抽離一縷魂識,如夢非夢,莫非蘆城子民亦如是。問奈何耳聞鑼鼓喧,琴聲揚,遂循聲而往,見大街正有喜事,竟是沈木青與一名姑娘,另有一人身著官服,走在前頭引領兩人,不知欲行何方。熱鬧隊伍中,聽聞旁人一句賀喜一句笑嘆,問奈何雖無意關心,仍知大概是怎麼回事,但也僅只如此,問奈何尚未尋得引火之人,實在無心於此。
尋至大街不得任何線索,大抵逛遍了整個蘆城也不會有結果,問奈何索性凌空一探,見業火已牽連隔岸葦城,蘆、葦雙城及其隔城川流盡為業火壟罩其中,而川流之上竟有人潮熙來攘往,再細觀之,葦城雖陷業火之中,城中子民一如蘆城,蓋是不受影響。
問奈何不禁蹙眉,一改方向,直驅靈鷲庵。豈料來到靈鷲庵,原先草廬已不復見,呈於眼前竟是一處空地,問奈何有些不悅,對空冷道:「欲來見,何須大費周章?」初見蘆城,城外依憑道法施展結界,因技法一般,問奈何不以為意,並未放在心上,後至靈鷲庵,得人提點道法之城,這才明白過來,此等故布疑陣,捨他其誰。
「若不如此,豈不失禮?」憑空乍現道印,道印傳音。
問奈何冷喚:「聖無殛。」
「怎麼,玩得不開心?」
問奈何冷道:「無聊。」
「玦殘何,接著你打算如何?」
問奈何據實答道:「沒打算。」
「寧可帶著君有邪到處飄,也不來道門看看老朋友,唉。」問奈何默不出聲,聖無殛便道:「為破你之驚鴻三瞬,吾已創出第四瞬。」聖無殛喚道:「奇兒。」聽聞聖無殛呼喚,星宿一奇隨即現身,應道:「師父。」執刀在握,配合道皇劍招,一刀一劍祭出「驚鴻四瞬‧道奇陣」。
陣法一出,刀劍鋪天蓋地,直襲問奈何。問奈何不閃不避亦毫髮無傷,淡然表示:「不差,之後再回你第五瞬。」問奈何親眼見證驚鴻四瞬,於心已有破解之法,心想既然四瞬名為道奇陣,那麼五瞬便稱問熒破,以此終招收結,想必日後聖無殛再難創第六瞬。
施招之後,星宿一奇對問奈何恭敬表示:「星宿一奇越矩,還望前輩見諒。」問奈何並無放在心上,見此人道法純然,一身正氣,不愧是聖無殛的關門弟子,只可惜終也至此。
問奈何別有感觸,有感而發:「若非你因邪染冰封,靜濤君也許能得良師益友。」
星宿一奇謙道:「星宿一奇不敢當,聽聞靜濤君由前輩親授,此即最好安排。」
聖無殛忍俊不禁,直道:「哈,玦殘何與靜濤君關係惡劣,師非師,友非友,吾想靜濤君寧可從來不識他。」直接一記重擊,全然不給問奈何面子。星宿一奇只得尷尬表示:「這……。」要如何接師父的話,又不得罪前輩。但見問奈何一笑置之,毫不在意似的,而聖無殛無所顧忌,對星宿一奇再道:「雖然這位師徒關係不良,但至少教出了靜濤君。青陽子能得靜濤君輔佐,道脈不滅矣。」星宿一奇聽聞青陽子之名,難掩一瞬落寞,問奈何察之,沉吟半晌,對其問道:「星宿一奇,你與青陽子可曾聯繫?」
星宿一奇坦道:「生死兩界,不宜相犯,吾相信青陽定能好好度日。」即使懷念從前與青陽子共度之時光,即使此時無法得以相見,那日忘川一別即是永別,星宿一奇送回青陽子,終是無怨無悔。
問奈何輕嘆:「好孩子。」起手凝聚水元,更施勁將水元送至星宿一奇眼前。星宿一奇遵循其意收下水元,卻是不解其中用意,而問奈何不作解釋,莞爾以對。
聖無殛甚感無奈,直埋怨:「玦殘何,你怎給奇兒這種東西?」
問奈何悠然回道:「再多也沒了,若不夠用,自己去找藺天刑。」
聖無殛篤定回道:「吾拒絕。」
問奈何卻道:「等你與他共飲一盞茶,吾自當請你喝一壺酒。」
聖無殛為之一嘆,道:「玦殘何,你明知吾與他,難相處啊……。」雖同為四大創道者,卻獨獨與藺天刑難以和平共處,偏偏問奈何開出此等條件,如何不是為難。
問奈何不顧聖無殛有何糾結,話鋒一轉,直道:「聖無殛,熄了業火,吾要出城。」
聖無殛聞之嘆道:「早知就不讓宿何年傳那聲破界鐘聲,單憑城外結界,吾也能困你十天半月。」
問奈何悠悠回道:「最多不過半個時辰。」聖無殛一笑置之,問奈何同樣笑對,續道:「哈,吾確實未料,你竟藉法移城,這才一時大意,落入圈套,所幸宿何年一語點破,道法之城。」
聖無殛甚感無奈,道:「又是宿何年,也罷。即使此時你尋得陣眼,亦無法破陣,業火需你親自滅卻,想出城,自己想辦法吧!」惹得問奈何一嘆:「唉,你究竟何意?」
聖無殛勉強苦笑,道:「故友相會,知分寸,不失禮,賓主盡歡。奇兒,你之前輩不與吾飲酒,還留在這做什麼,咱們走吧。」自顧自說著,自顧自轉身。星宿一奇見狀趕緊向問奈何作揖道別:「前輩,告辭。」問奈何淡道:「去吧。」目送聖無殛與星宿一奇前後離去,問奈何留待原地,徒嘆:「吾雖閒來無事,倒也無閒情逸致在這逛你的道法之城,唉,麻煩。」
業火非得燃盡業力,否則不得熄滅。蘆、葦雙城住民莫不是無業之人,能不受業火影響該是通透靈遊而得以自保,至於問奈何此時狀態,當與靈遊無異,雖問奈何並非蘆、葦雙城之人,為解業火席捲,不得不抽離一縷魂識,神遊魂軀之外,無意間通透靈遊訣竅,始知所謂靈遊並非什麼高深技法,只要有問奈何一半修為便不算困難,然而蘆、葦雙城之人皆通透靈遊之法,此一事反令問奈何感到意外,看來就連沈木青那般曾經愚忠之人,來到此境之後亦難論定,這回是問奈何看輕了。
至於聖無殛何苦來哉,繞了一大圈只為一會故友。問奈何自言道:「借火行事,終須償罪,怪不得你只能化出道印來見。聖無殛,這局你玩火自焚,究竟是輸是贏?」問奈何雙手合十,低語:「水懺‧戒。」依循咒力,蒼穹傳來十二聲鐘響。鐘聲如水如戒,每傳出一聲,便消去一分業火,直至傳至十二鐘響,業火已然盡數滅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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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劍結界之內,熒禍始終屏氣凝神,關注結界狀況,雖無法得見外界如何,既然結界仍在,想必業火仍舊,然而身旁問奈何靜坐多時,未有反應,熒禍遵循囑咐,不敢打擾,只管靜待。突然結界裡傳來一聲耳熟呼喚,熒禍回首尋之,正是問奈何呼喚熒禍,其已回神,兩人相覷。
熒禍喜道:「問奈何,找到化解業火的方法了嗎?」卻見問奈何徒嘆一聲,熒禍遂續道:「莫非無法可解?」
問奈何搖搖頭,無奈道:「找不到解法,怕是要永遠受困在此。」
熒禍聞之一愣,但很快回神,應道:「永遠在此。」與問奈何永遠受困在此,誰也不離開誰,誰也不失去誰,一如在虛舟之時,一如在九曜居之時,想至此熒禍反覺無論在哪皆無所謂,只要與問奈何同在便好。
問奈何似看穿熒禍在想什麼,遂道:「但吾已滅業火,現在就能出去。」問奈何站起身,起手輕揚便化了結界,順勢收回一刀一劍。刀劍各尋其主,一罪明今回到問奈何手中,問奈何握刀,眺望眼前一片平原,綠意盎然,風輕雲淡,念時之悠悠,於無常之中,所幸這一雙刀劍,生死一遭依然沒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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猶記那日取刀,今時憶起如昨。一場火帶走了九曜居,帶走了永眠的刀主,偏偏刀劍生不帶來,死不帶去,即使人都走了,刀劍仍在,而世上仍有人惦記九曜居之過往,一名孩童拾回雙刀一劍及一柄白傘,宛若憐惜失主之物,將它們通通帶回九曜居遺址。
失了主人之刀劍,孤身遺落現世,即使得以重回舊地,嘆今非昔比,物是人非,徒添惆悵。孩童只求一圓己心遺憾,何曾問過刀劍是否願意,那堪觸景傷情,日日夜夜,刀劍悲鳴,奈何誰也沒能聽見。
無光之夜,星月盡藏,一抹幽魂重回故居,拾起白傘,緩步徐行。他喚:「隨吾走嗎?」
一罪明今不予回應,豈能原諒刀主借熒禍之手斷送自身性命。
「你很清楚,當時吾別無選擇。」
當知刀主不願抱此殘軀,一心只求成全熒禍。一罪明今曾與刀主形影不離,最是親近刀主,也最了解刀主,便是如此,怎樣也無法接受,刀主在最後將刀拋了出去。
「能得能捨,無論你做何選擇,無憾便好。」
一罪明今始終等待刀主,此時再會卻不願就此隨他。
「若邪,走吧。」
若邪得令,隨即回握那人手中,未有遲疑,亦無多想。
淨渧刀相信跟著那人,定能尋得元佛子,本欲隨行,而那人卻道:「暫且靜候,來日,終將迎來歸屬。」
那人無法帶走淨渧刀,亦帶不走一罪明今,至少若邪在握,也算不無收穫,於此便罷。
那人轉身離去,走離三尺,不禁駐足長嘆,回望不該遺留現世之刀,輕喚:「一罪明今。」
聞喚,一罪明今再不顧其他,原諒也好,不原諒也罷,只要他還記得一罪明今,哪管天堂無路地獄行,再也不願被拋下,再也不願嘗別離。
「抱歉,委屈你了。」
一罪明今回握刀主手中,霎時雲開月現,繁星群聚。月光照映冷冷刀身,晃晃波光彷如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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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原之上,業火消弭,問奈何持刀佇立,神情凝然,若有所思。熒禍出言關心:「問奈何,在想什麼?」
問奈何回望熒禍,淺淺笑道:「想你若邪,真是乖巧的好孩子,哈。」比之一罪明今,當時帶回若邪,可謂不費吹灰之力。熒禍聞言,不自覺偏了頭,真不知問奈何為何突發此言。
問奈何見狀忍不住好笑,啟口卻是勸道:「走吧,是時候該離城了。」
熒禍輕聲應道:「嗯。」想了想,問奈何是不是忘了什麼,便趕緊道:「穗子呢?」若不回客棧,怎取回穗子。怎料問奈何一笑置之,反令熒禍更加疑惑。
問奈何對空唸道:「破靈罩,赦風濤,太虛行,孤舟渡。」手捻天罡,令道:「起。」忽爾狂風起,虛舟現,問奈何呼喚熒禍:「走。」遂偕熒禍同踏虛舟,返舟續行。
虛舟凌空渡,猶如孤鷹,獨越蘆城,俯瞰城中人影點點,哪管其中人情世故,不過匆匆過客,來則來,去則去。
流水悠悠,虛舟返航,沾水浮沉,一如初時。問奈何與熒禍駐足船首,左右兩岸雙城依然,當時無風無晴,一串穗子從天而降,帶來一絲光芒。問奈何起手接回穗子,登時風起雲動,變化中傳來一聲宏鐘,鐘聲悠揚,聖華無邊,而蘆、葦雙城於鐘聲中逐漸消散,取而代之的是原本一片蘆葦林叢。
待鐘聲平息,一切宛若恢復平靜,然原先蘆城方向之蘆葦林叢,有一雙眼正望向川流中那一葉虛舟,問奈何察之,對其淺淺一笑,熒禍則是緊緊盯著那雙視線,雖無察覺惡意,但覺似曾相識,就在熒禍極力思索,即將得解之時,赫見那雙視線展翅高飛,飛離蘆葦林叢,始知其乃鴻鵠。
鴻鵠展翅登天,霎時不見蹤影,熒禍首見鴻鵠,為之震懾,一時不知如何言語。問奈何溫言勸道:「熒禍,此即靈鷲。你能得見,想必有緣,莫大驚小怪。」
得見傳說靈鷲,究竟是何緣分,熒禍直覺那雙眼神似曾相識,此時仍不放棄思索,極力回想究竟曾於何處見過,最終得解,直令自己不敢置信。熒禍愣愣問道:「鴻鵠眼神,恰似靈鷲庵所見,那名身披羽衣的老者?」問奈何聞之,同是一聲疑問,隨後一笑置之,不作答覆。
熒禍看著問奈何,知其不予答覆,那便如此。轉而看向右方一片蘆葦,那原是一座城郭,熒禍不免慨歎:「蘆城……消失了。」雖是匆匆過客,至少看過、到過,轉瞬一切已如雲煙,令人不知何者真實,何者虛幻。
問奈何聽聞此嘆,悠然問道:「蘆、葦雙城回歸原本屬地,有什麼好感傷?」熒禍聽聞解釋,一知半解,遂問:「非因業火影響?」問奈何點頭續道:「先前所見蘆、葦雙城,該是藉法轉移,雙城是真,其後業火亦真,由此可見術者既有心又有閒,現在那人收手,自當物歸原位,怎麼來怎麼去。」熒禍睜大了眼,直直盯著問奈何,得此解釋實在意外。遊歷蘆城一遭,此時出城仍心有餘悸,只道蘆城本就特異,而問奈何進城一探,自也不是單純遊逛,至於真正原因,熒禍怕是怎樣也不會知道了。
風起虛舟揚,蘆葦任擺盪,問奈何再望一眼蘆葦林叢,不再貪戀亦不惋惜,旋身緩步入船艙,熒禍則留待船首,待了好一會。虛舟繼續前行,左右兩岸依然滿目蘆葦,這般景色彷若綿延至天際,熒禍無心去想,接著將會看見什麼,或是遇見什麼,暫時就這麼靜靜待著,猶記方才所見鴻鵠,先前經歷業火,還有客棧一宿,遊逛市集等事,探訪蘆城不到兩日時間,竟也留下這麼多回憶,此時回首恍然如夢。世事悠悠,白雲蒼狗,萬般逆來順受,熒禍了然於心,長舒口氣,收起感慨,當也回身往船艙裡去。
熒禍甫入船艙,即見問奈何手邊浮著一團白雲,雲如掌大,形似先前蘆城市集所見仙雲。熒禍又驚又喜,疑問:「問奈何?」問奈何莞爾,彈指便將手邊雲團送至熒禍眼前。仙雲飄至熒禍眼前,熒禍起手觸碰,始知仙雲無法觸及,僅是雲霧,不容掌握,這時問奈何才悠悠啟口,解釋道:「仙雲乃仙門之物,非屬仙體亦可操控,以意念導之,孩童用於把玩嬉戲,道中人則騰雲駕霧。」
熒禍獲知訣竅,遂嘗試以意念引導仙雲。初與仙雲連繫,仙雲為之震盪,惹得熒禍驚喜萬分,熒禍再續引導仙雲,飄至自己左方或是右方,待順手了,便試著讓仙雲繞著自己盤旋,而後又讓仙雲停棲肩上,猶如鳥兒停棲肩膀。觀看熒禍把玩仙雲,笑得無憂,宛若孩童,問奈何不禁心嘆:「早知如此容易,不如直接給他一團仙雲,用不著到蘆城逛一大圈,唉。」至今不忘熒禍喜逛市集,不忘他逛市集時那般雀躍欣喜的模樣,即使當時年幼,然比之如今似也沒差多少,能見他無憂無慮地笑著,問奈何夫復何求。
熒禍玩了一會仙雲,終是心滿意足引導仙雲回至手中,雙手捧雲欲歸還問奈何。問奈何見之反倒揚手一擺,憑空凝聚另朵仙雲,與熒禍手中那朵相仿,同樣雲白,同樣手掌大小。問奈何隻手端雲,故意問道:「玩不夠嗎?」熒禍搖搖頭,回道:「玩夠了。」問奈何輕聲道:「好吧。」隨手彈指,便將兩朵仙雲同時化散,熒禍未想會是這種結果,難掩一瞬落寞,但很快便收拾了情緒。
回轉虛舟後,問奈何接回穗子,直至現在都未佩掛。熒禍陪著看著,實不知問奈何有何打算,前時在船首自個靜靜,回船艙便得了朵仙雲,直至此時散了仙雲,熒禍一瞬落寞,一時靜下,定睛瞧看問奈何,這才想起那惦掛於心的疑惑,看著問奈何卻是不知該不該說。
問奈何靜觀熒禍情緒變化,無聲中已然明瞭熒禍想說些什麼,顧及熒禍猶猶豫豫,索性主動提問:「熒禍,想問什麼?」其實用不著問,問奈何也知道熒禍想問什麼,雖如此問奈何仍先起頭,既然他想問,便讓他問個清楚明白,至於自己是否回答,這又是另一回事。
熒禍聞言,先是頓了頓才如實答道:「你之穗子……沒有掛上。」雖不知問奈何如何召回留在蘆城客棧的穗子,眼下既已取回,何故不願佩掛,不知問奈何有何用意。
問奈何一副果不其然,了然於心的模樣,略顯慵懶地回道:「吾衣上四串穗子,左右成雙,給了你一串,留下一單一雙,你說是配成雙好看,還是一單一雙?」
熒禍不假思索,直覺應道:「都好。」問奈何如何配飾都好。話說出口驚覺不對,趕緊改口:「吾袖裡穗子,隨時能還。」倘若問奈何肯收回,穗子還是佩掛成雙成對的好,畢竟從小到大所認識的問奈何,那一身素雅猶如霜雪高潔,豈容缺少任一配飾,偏偏問奈何如此堅持,反令熒禍莫可奈何。
熒禍表明態度,一邊取出袖裡穗子,即使問奈何寄託一串穗子,他也不曾想過就此收下,只當保管而已。問奈何自知熒禍心意始終堅定,怕是無時無刻都想物歸原主,既然如此,豈能順他之意。
問奈何淺淺一笑,心裡打定主意,手上化出前時取回之穗子,暗施挪移之術,瞬時便將穗子移至熒禍手中,逼得熒禍手捧兩串穗子,無語對望問奈何,眼裡滿是無奈。熒禍蹙眉輕嘆,望著問奈何一句話也說不出口,就不知問奈何是故意捉弄抑或別有用心。
問奈何見熒禍被自己逼得啞口無言,忍俊不禁,態度輕鬆彷若置身事外。熒禍見狀,登時心下決意,暫不管問奈何寄託兩串穗子有何用意,既然不願幫他保管,還他便是。熒禍一個箭步來到問奈何眼前,問奈何面對突然湊近的熒禍,旋即止住了笑意,疑問:「嗯?」熒禍應道:「還你。」手持穗子欲替問奈何重新佩掛,不料問奈何突然起手輕托熒禍下巴,熒禍為此愣住因而停下手邊動作,這時問奈何才悠悠啟口:「這四串穗子,你吾各半,收下便不能歸還。」熒禍為之不解,問道:「為何如此?」問奈何輕聲笑,回道:「吾說了算。」語畢,遂收回隻手,並往後退了一步,拉開彼此距離。
熒禍實在不懂問奈何此舉有何用意,但無論他有何打算,熒禍向來無從反駁,只是疑惑:「你說莫如絮回不來,為何又給吾另串穗子?」
問奈何若無其事般,輕巧回道:「突然覺得,一串單調,成雙剛好。」
熒禍應道:「你可取回,重新佩掛。」
問奈何反問:「吾覺左右兩串,掛得重了,幫吾分擔一半不好嗎?」
聽聞問句,熒禍一時不知該答好或不好,只道:「問奈何?」
問奈何輕聲一笑,續道:「隨你收在袖裡或掛衣上,如今雙穗屬你,莫再想要歸還,明白嗎?熒禍。」
熒禍當知問奈何心意已決,然而至今仍不明白其因,便問:「為何執意如此?你明知吾不願……。」不願代問奈何保管任何其所屬之物,就怕他再次離開,就怕重蹈覆轍。
問奈何當知熒禍為何不願,便道:「雙穗屬吾之物,而你屬吾之人,吾將吾之物予吾之人,不行嗎?」
此話說得坦白,一時震驚熒禍。熒禍愣怔呢喃:「吾屬你……。」
問奈何刻意再問:「不願嗎?」
熒禍毅然應道:「吾願。」
問奈何莞爾,道:「那便如此,不得再有異議。」
熒禍得言,此時才覺自己似又被問奈何給哄騙了,在明白之際已答應他之要求,自己也確實收下雙穗了。
虛舟續行,駛過各處不知名地。自離開蘆、葦雙城,問奈何一路待在船艙,不曾外出觀望,看似沉澱思緒,而又彷彿並未多想,熒禍總無法猜透他之心思,尤其當他沉默之時。無論環境如何變化,他總顯得氣定神閒,隨遇而安,無論終年安居一處,抑或隨舟輾轉各地,在他眼中似乎無所差別。
熒禍總不若他之沉穩,即使安於艙內,仍留心外在變化,任何風吹草動皆引起熒禍好奇關注。問奈何觀熒禍,其雖陪伴身側,然對艙外動靜絲毫無法放心,怕是經蘆、葦雙城之事,對於外界又更添敏感,如此雖非壞事,卻令問奈何有所感慨,比之自己四海八方無畏無懼,也許熒禍更適合安居一處。
問奈何悠悠啟口,問道:「隨虛舟漂泊,境遇難測,瞬息無常,行至此處尚能回頭,你覺如何?」既是問奈何所造虛舟,欲往何方,欲歸何處,當無設限,此時提問,不過關心,就怕熒禍難以適應。
熒禍聞言,沉默片刻才回應:「確有不適,因未知前方令人期待又害怕,但吾並非一人,無論你去何方,吾便在何方。」
問奈何長舒口氣,淡道:「如若不為吾,你欲往何方?」
熒禍有些聽不明白,想了想,突然堅定了答案,毅然回道:「只為你。」去哪都好,無論終年安居一處,抑或隨舟輾轉各地,只要他在,便好。
問奈何起手捏了捏自己眉心,奈何自己豈對熒禍拋出這般疑問。當知熒禍的世界唯有問奈何一個,至於如此結果究竟是好是壞,問奈何無心探究,只是時而為他多想些,時而為他多留心些,那張看似冷然的容顏,旁人猜不透,熒禍看不穿,就連他自己也時而感到迷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