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綺系列作
1-十年(意綺):https://goo.gl/forms/4gbJq0Ik8vNlm7RE2
2-綺年(意綺、驕九)(十年前傳):https://goo.gl/forms/xCNiH6TiNTnz20Hm1
3-常年(意綺、驕九)(承十年、綺年之終作):https://forms.gle/1eCBpp8nvjqmKQQv5
另有番外藏書,詳情
→通販:請點我Google表單:D
第四章 書冊
指月山瀑,春秋闋佇立寒潭邊,執守一方寧靜。意琦行恣意落坐花樹下,靜觀水光瀲灩,四季如常,無邊思緒,想起當年疏狂,卻又茫茫然然。厭倦爭鬥,轉身逃離,俯視足下天地,山水花鳥如夢,當時並無多想,只求一處落腳。戰雲驕傲來到苦境,初見玉陽江畔,後遇機緣,得之澡雪,卻是不知為何,迷迷茫茫,在玉陽待了一段日子。
之後與檮杌再入苦境,展開丘山百妖路一役,待事情完結,不知何故,飄飄盪盪,度過一些時日,最終立足叫喚淵藪,成為武道七修之首。此時回想,往日某些時光,渺渺茫茫,似曾存在而又不存,彷若記憶有缺,卻又本該如此。
綺羅生提酒前來,站在意琦行身側,見其若有所思,不禁溫言慰問:「意琦行在想什麼?」遞給酒壺,隨之恣意落坐。
意琦行接過酒壺,飲落一口雪脯酒,才回道:「澡雪。」執劍入世的契機,是因澡雪,儘管並不明白,當年為何輕易接了劍,然而如今回首,正因最初之劍,奠定執劍之道,人與劍的相遇,宛若命運。
意琦行之重情,對於澡雪斷劍當是惋惜,先前見了形似澡雪之墨色寒劍,該是因此引起思緒。綺羅生淡然而道:「見了寒劍,想起澡雪,其實吾也是。當年意琦行離開七修殿,留澡雪與吾相伴,那時候吾還真羨慕澡雪,能為瑰背所負,一闖天南地北。」如今澡雪葬於通天道,想起往昔之事總令人感慨,而意琦行更是難以釋懷,於是綺羅生識趣地應答,恰好地安慰,道出當年一己私願。
這般告白,果然惹得意琦行暢笑出聲,笑道:「哈,竟有此事。」意琦行再飲一口,望向身旁綺羅生,見其托著腮幫子淺淺笑著。意琦行率性直問:「如今天南地北,綺羅生欲往何方?」
綺羅生接過酒壺,一口飲盡,回道:「吾得好好想想,此時牡丹初綻,是時候幫蜜桃茶館送花了。」本欲邀最光陰、廉莊與小蜜桃到園中採取,但仔細想想,茶館之事已讓他們忙得不可開交,還是親自送花來得省事。
擇日不如撞日,意琦行與綺羅生同至牡丹園,摘取數朵初綻牡丹,收入錦織布囊,隨即動身前往蜜桃茶館。
抵達蜜桃茶館,見廉莊坐鎮檯前,最光陰與飲歲一者提壺一者端杯,正忙著招待來客。此時茶館有三桌來客,而小蜜桃早等在門前,見著意琦行與綺羅生便興奮得在兩人周身繞了數圈。廉莊臉上堆滿笑容,一邊招呼一邊引領意琦行與綺羅生入席,兩人因盛情難卻,只好叨擾了。
最光陰見狀,起手輕拍飲歲肩膀,示意暫由飲歲代理掌櫃,飲歲輕哼一聲,自也照辦。隨後最光陰自個提壺端杯來和意琦行與綺羅生一敘,而廉莊見飲歲已杵在櫃檯內,一旁還有小蜜桃陪著,便放心落坐,這四人一桌。
綺羅生將裝有牡丹的布囊交與廉莊,無私分享該如何以此花入茶,又該如何製成乾燥花以利保存。最光陰在旁同樣洗耳恭聽,相信過不多久,茶館便會添上牡丹茶此一品項,可得好好學習如何沖泡此茶才行。
意琦行與綺羅生此行只為送來牡丹,品一盅茶,遂將離去。道別之時,最光陰忽然提問:「聽來客提起,剷除綠林霸主擴海一脈,乃神秘鏢師瑰意、綺羅兩人所為。吾聽了名,直覺想起你們,該不會真得是?」意琦行與綺羅生聞言,兩人相識而笑,笑而不語,最光陰見狀不禁蹙眉,這不明擺著默認嗎。
最光陰納悶問道:「兩位蜜桃茶館大股東,種牡丹、賣字畫、當鏢師,之後還打算做什麼事業?」
意琦行並無意見,而綺羅生頓了頓,隨後笑道:「何來事業?不過生活而已,隨遇而安。」意琦行聽罷,為之莞爾。
廉莊好奇提問:「率性任俠,多采多姿,下一站欲往何方呢?」
綺羅生回道:「暫無計畫,目前端視牡丹花況,決定收成時機。」
廉莊提出建議,直道:「花開有時,等待之際不如先到東岸漁村參觀慶典,我聽一名常客說,東岸旭澳村每年此時為慶豐收,一連七日舉行慶典,甚是熱鬧有趣。昨晚我們已經去看過了,當真連夜花火,熱鬧的很。」最光陰故作輕咳,昨晚偕廉莊至旭澳村參加慶典,這點私人活動,當著意琦行與綺羅生的面說出,還真難為情。
聽聞咳聲,廉莊連忙關心:「最光陰,哪裡不舒服?」其實廉莊早已瞧出最光陰一臉靦腆,這才故意探問。
最光陰應道:「沒事。」既被廉莊看穿,不轉移話題可不妙。最光陰話鋒一轉,續道:「兩位好友,事業繁忙,有時間不妨四處走看,活在當下也要過得逍遙。」
綺羅生心有戚戚,當是回道:「感謝好友叮囑,吾倆會的。」所謂生活,也許正是活在當下也要過得逍遙,此心逍遙無處不快,人生若至此境,當也無怨無悔。
其後意琦行與綺羅生告別蜜桃茶館,接續展開下一站旅程,至於下一站要前往何方,既然好友都這麼說了,那便一探位於東岸的旭澳村。旭澳位於苦境東岸,意即迎接旭日之港灣,每年逢春,全村舉慶,慶賀冬冰消融,春迎生機,以七日慶典祈求全年漁獲豐收。
意琦行與綺羅生前來旭澳村,見港灣一端供船隻停泊,另一端則維持沙岸原貌,至於中段地帶則填海造陸,開闢平臺,成為村中魚市所在。兩人抵達漁村已是午後,港邊攤販林立,笙歌鼎沸,似乎每個人都感染慶典氣氛,無不洋溢歡喜之情。
此時多數人團聚岸上,反倒鮮少人停留沙岸,而意琦行與綺羅生擇沙岸遊憩,此處遠離岸上攤販,拾起喧囂中難得寧靜。綺羅生一時起了玩心,脫下鞋子,在沙灘上踩出一個個清晰的腳印,意琦行則同樣打赤腳,陪著綺羅生就這麼漫步沙灘,任陽光照耀,任海風吹拂,哪管旁人怎麼看,刀劍總有率真的一面。
綺羅生面迎海風,紫眸含笑,訴道:「昔日吾棲身畫舫,每當凝望岸畔,總希望能與稚兒一般,無憂無慮,提鞋踏沙,只可惜當時的吾,心有餘而力不足。及冠之後,世界彷彿變了樣,人也不再天真爛漫,經歷一路波波盪盪,曲曲折折,正如這一片沙地,任風吹雨打,永遠無法平靜。」
意琦行心有所感,應道:「潮起潮落,瞬息萬變,即使沙上足跡任風侵蝕,任水洗滌,最終不留痕跡,然吾與綺羅生此時同在,天地可證。你欲踏沙逐浪,吾定欣然奉陪,只嘆當年不知你有此願。」
綺羅生想了想,若當年真讓意琦行知曉自己童心未泯,怕是在某個風輕雲淡的日子,就被拽著提鞋踏沙了吧。想至此,綺羅生不禁輕笑出聲,道:「哈,吾是何其有幸,劍宿赤腳陪伴。話說回來,打赤腳的劍宿,當真不減一絲風采,反倒更添一分率性,亦狂亦俠亦超塵。」這是真心讚嘆,在自己眼中,那人完美得無懈可擊。
兩人漫步沙灘,共度閒情午後,直至暮色蒼茫才肯將鞋穿起。傍晚時分,慶典更勝,漁人已歸,船隻靠岸,接著便是連夜花火,旭澳慶典的重頭戲。第一枚花火點燃,引爆天空瞬間驚艷,隨之花火連動,璀璨四起,如此盛宴點亮漁村之夜,海水映照空中勝景,岸上、水上同樣精彩。
眾人陶醉眼前如夢似幻,炮竹笙歌不絕於耳,而當此時,一點花火自天際垂落,初如星點,打入空中卻未如期綻放,墜落岸邊竟重燃火勢,直往攤販一帶送了個璀璨花火。意琦行與綺羅生自是無法坐視不管,把握時機,趨身力阻,意琦行揮灑拂塵,將落地火花掃盪入海,而背後綺羅生拾起火源,一本書冊已燒去大半,此時竄出熊熊大光,綺羅生施勁其上,左右一揮便熄了火光,至於書販則忙著撲滅落在其他書冊上的火星,有些燒去書冊一角,即時拍熄尚能得救,至於餘下點點火星並無大礙,燃盡即滅,只是書封難免殘留塵點。
書販驚呼:「嚇倒我了!所幸有驚無險!每年總會掉些火花下來,大多直接入海不礙事,怎麼這次直往我攤上砸?看來我今年出運了!」見書販樂觀開朗,一旁販子同樣讚聲,頓時笑聲四起,一掃先前意外驚險。
綺羅生見事情落幕,本欲歸還手中書冊,但其已燒去大半,拿著也不是,放下也不是,只得歉道:「救書來遲,物歸原主。」語畢,遂將書冊放回攤上。書販見狀急忙致謝:「若非兩位大俠前來救火,我這攤子早沒了!看你們喜歡什麼書就拿什麼書,就算整攤帶走也沒關係!」
意琦行陪伴綺羅生身側,兩人相望無語,心意相同。救火不求回報,但既書販堅持,綺羅生便隨手挑了方才救下之書,其已燒去大半,難成商品,不如順勢取之。當綺羅生再次拾起燒毀之書,書販表示:「關於九千勝的書冊,大多出自玉陽村,其中每本都有作者落款,唯獨大俠救下的這本沒有,但最廣為流傳的也是這本。」此話一出,意琦行與綺羅生頓時一愣,究竟何種因緣,竟再觸及此書。
書販見意琦行與綺羅生為之一愣,怕是兩人不知此書,遂自顧自繼續解釋:「我與玉陽書商多年交情,他告訴我此書當年,是由著者託書玉陽布庄,庄主得書後請人抄錄,從此流傳於世。」說到此,書販不禁嘆道:「除了這本,還有其他各式各樣關於九千勝的書冊,雖出自各家之手,內容與文筆皆各自不同,但由文本數量可見,直至今日玉陽村世世代代仍舊感念九千勝,唉,一個好人,真是可惜了。」
綺羅生靜心聽完書販解釋,深呼一口氣才問道:「玉陽布庄可識得此書著者?」
書販回道:「這問題我問過,我那玉陽朋友也問過,他還親自到布庄求證,結果他說布庄並不認識著者,說是著者當年留書便走,連名字也沒留下!」越說越憤慨,竟不住抱怨:「這著者真夠瀟灑,留下萬年之謎。問題是書賣得這麼好,也不給讀者一個交代,實在瀟灑太過!」
綺羅生聽聞抱怨,其實自己心中同樣有所糾結,但仍回勸:「哈,他寫了一個故事,留了一段情義,無論何時看起,彷彿都與他感同身受,書中內容不就是最好的交代?」此時意琦行不知如何回應,陪在綺羅生身側,卻只能深深沉默。
得了綺羅生一番勸解,書販縱聲讚道:「說得好!看來你也讀過此書,該是喜愛閱讀之人,但這本書燒去大半也賣不掉,要送給大俠更是不好意思,改挑別的可好?」
綺羅生坦言笑應:「你攤上之書,吾只看上這本,當也別無選擇。」書販是個性情中人,綺羅生同樣是性情中人,相談至此,書販明白不該再勉強,便由著綺羅生拎走半本書冊。
漁村之夜,花火持續,儘管空中墜落星火,引起一陣驚呼,所幸能人馳援,未釀大患。書販探問大俠何名,綺羅生坦言相告,而意琦行默不作聲,既如此,綺羅生便由著意琦行沉默。兩人別過書販,走往人群裡去,在旭澳港灣,路過攤販林立,耳聞笙歌不絕,任花火點亮夜空,灑落滿身絢爛,昔日已遠又何必再提,可留在心中的疑惑,久了難免滯礙,甚至有所芥蒂,如何不去在意。
意琦行這般沉默,想必心頭沉重,兩人相伴無語,一路走至港灣盡頭,將花火慶典全給拋在腦後。綺羅生輕喚:「意琦行。」卻見意琦行長舒口氣,面色凝滯,綺羅生不禁搖頭,他可不願因為此事讓意琦行嘆了氣,讓自己亂了心。
綺羅生無奈道:「難得聽你嘆氣,唉。」說著說著,也跟著嘆了氣。心想,當年義父手不釋卷的無名書冊,已隨其一同埋葬,此後在南疆窺見真跡,才知著者原是意琦行,而現於星火中所救下的,又是同一本。
綺羅生思索片刻,心念一轉,話鋒一改,直道:「因緣際會,終究避不過。如今既得線索,不如試著釐清當年究竟發生何事?」即使意琦行不知當年為何著書,而此書對於兩人生命卻是如此揮之不去,與其因逃避而感到痛苦,何妨轉個念尋找出口,無論意琦行與九千勝是何關係,無論綺羅生與九千勝是何關係,若這些疑問即是自身難題,逃避終究無助於事。
意琦行終於打破沉默,回道:「因此一書,吾懷疑自身記憶似有殘缺,無論吾能否尋回記憶,無論吾與書中人有何關係,探訪玉陽布庄,只希望綺羅生能安心。」無名書冊一事,造成彼此之間有所懸念,若無法安撫綺羅生心緒,意琦行自難平靜。
綺羅生盯著意琦行,不住笑道:「看來劍宿真不在意,反倒是吾多心。」無論意琦行是否記憶有失,無論日後能否尋回記憶,綺羅生相信得失之間並不影響彼此,因為意琦行就是意琦行。然而面對著書一事,意琦行只得沉默,綺羅生因而情緒,彼此牽動彼此不安,該是沒人真正安心。
意琦行沉聲道:「吾在意。」牽起綺羅生,一雙手交握,隨之凌空而起,盤旋飛落,兩人離開港灣,落足港邊海上,同踏無邊汪洋,水光火花絢爛。彼此在乎之心,同喜悲,共憂思。
天邊花火易逝,人情寄望長存。旭澳慶典之意外騷動,於花火中生起,於花火中落幕,隨著兩道遠去的背影,慶典仍舊持續,而意琦行與綺羅生足踏水波,身披炫色,於此夜展開下一段旅程。
翌日清晨,人們方從睡夢中醒來,市集小販正準備擺攤,玉陽江畔迎來兩名久違之人。綺羅生隨意翻動燒去大半之書冊,每每翻頁便又落了些灰燼、碎了些字跡,越是翻動書況則越發糟糕,然綺羅生毫不在意,仍是隨手翻過一頁又一頁。意琦行眼見綺羅生如此這般,任他在玉陽江畔落下一路殘頁灰燼,真不知綺羅生究竟讀了多少。
意琦行甚感納悶,道:「斷簡殘篇,綺羅生何所求?」如此書況,不如燒了乾脆。
綺羅生暫且停下翻書動作,輕鬆回道:「這段描述九千勝入酒肆,下一段則是九千勝逛大街,就算只剩半本亦不影響吾閱讀,意琦行要不一起看呢?」自己說著,卻又不禁覺得好笑,望向意琦行一臉莫可奈何的模樣,綺羅生再續道:「此書以第三人稱描述九千勝,不存著者之名亦不存意琦行三個字。說不定著者當時是被迷了魂,這才毫無知覺寫下此書,若真如此,吾可得找攝魂者好好算帳才行。」
意琦行沉著臉,嘆道:「如此推斷,確實不無可能。」在自己不知情的情況下,說不定真被迷了魂,但若如此,那自己可真大意了,問題是當年江湖,誰敢有這般心思,意琦行怎麼想都不明白。
見意琦行將玩笑話當真,一股腦往死胡同鑽去,綺羅生忍俊不禁,淡道:「吾之推斷未經求證,意琦行切莫放在心上,就當玩笑話吧。」語畢,取出懷中雪璞扇,揚扇輕拂,淡道:「九千勝獨鍾雪脯,吾亦然,也許當時年幼,受此書潛移默化也說不定。如今吾竟有所迷惘,對於雪脯之堅持是出自本心,抑或是因九千勝。」
難掩愁思,綺羅生略顯消沉。意琦行毅然回道:「咱們獨鍾雪脯,與旁人何干。」如此肯定,如此堅決,若綺羅生再消沉,可要氣惱意琦行了。聽聞此言,綺羅生一掃愁眉,再次輕笑出聲,笑意琦行之固執,笑意琦行之傲然,更笑自己一時迷惘,對於雪脯酒之堅持,不過是因對了胃口,哪還需要什麼理由。
行經玉陽江畔,一路閒談,此地對兩人而言並不陌生,而綺羅生更是熟悉,如今重返玉陽當也熟門熟路,雖非歸人卻是曾經熟悉的過客。於江畔走一段路,讀一段書,而後順著小徑,走往市集,進入玉陽村。
來到玉陽市集,意琦行與綺羅生饒有默契,直往此行欲尋之地。當年離開七修殿後,綺羅生隨意琦行安排,入住玉陽九府,因生活物事一應俱全,即使知曉玉陽布庄之所在,卻是未曾造訪,甚至其後化名江山快手之裝扮,亦取府中原有布匹,自行裁縫而成。
綺羅生及冠之年曾與意琦行同遊玉陽村,且之後受其安排入住玉陽九府。綺羅生以為,意琦行對於玉陽村的了解應比自己來得多,也許是因意琦行與玉陽村有所淵源,但至於是何種淵源,因意琦行未曾提起,綺羅生當也不曾過問,漸漸的也就忘了這點瑣事。
意琦行與綺羅生步落市集,不消一刻即見一處匾額題字「玉陽布庄」斗大四字,見其匾額宛若當年,令意琦行想起手中拂塵即是出自此處,就連身上布衣亦如是,而當年因何執意卸下戎裝,至今回想只餘迷惘。
來到玉陽布庄,綺羅生察覺意琦行稍一駐足,似有遲疑,然而僅只片刻,隨後便跨步越過門檻,彷若無事。綺羅生與意琦行並肩踏入,進入布庄即見庄主與一名老者正在商談,而庄主觀望兩人並未立即招呼,就這麼望著瞧著,庄主突然出聲直呼:「兩位客倌,身上布衣皆出自本庄手藝,一者採先代工法,一者採近代工法,雖製作方式有所差別,但這一前一後的工法同樣無可挑剔,且兩套版型相近,該是特別訂製!」
老者聞之,忍不住附和:「玉陽布庄乃玉陽首創布庄,布庄出品,耐看耐穿,比起時下新興布庄,有眼光的還是喜歡老布庄!」
綺羅生聽聞庄主一席話,才知自己身上這套及冠之服,原是意琦行特來玉陽布庄訂製。綺羅生難掩欣喜,莞爾道:「偉哉劍宿,當年勞你尋刀製衣,吾受寵若驚,而你所予之物,吾確實甚是喜愛。」意琦行則淡然回道:「喜歡就好。」一句喜歡就好,只要如此,便不枉費意琦行用心良苦。
庄主見兩人身穿合適布衣,完全體現人要衣裝馬靠鞍之道理。庄主啟口招呼:「不知兩位客倌,今日需要什麼?」
綺羅生呈上手中半本書冊,坦道:「聽聞此書出自玉陽布庄,吾倆冒昧叨擾,想請教庄主可曾見過著者?」
庄主接過書冊,翻開一頁已了然於心,臉上略顯無奈,仍是耐心解釋:「關於此書淵源,在玉陽並非秘密,但關於著者何人,這問題偶爾就會有人提問,有時是村內人,有時是村外人,且不管何人來問,我的答覆始終只有一個,沒見過。」庄主長舒口氣,才再續道:「即使見過著者,那也是數代前的事了。玉陽布庄家傳記載,此書由著者託書,當代庄主請人抄錄,流傳於世,盼藉此書求得九爺音訊。我知道的就這麼多,不知還有何問題?」
親自求證玉陽布庄,結果一如旭澳書販所言。即使尋得當年著者託書之處,如今事過境遷,陳年之事已然如煙,此行求解未果,意琦行斂眉無語,心生失落,而綺羅生同樣莫可奈何,看著手中殘書,真不知此書要將人引至何方。
老者見場面一瞬低落,認為兩位村外人特來問書,定與玉陽人同樣尊崇九千勝。本著同胞精神,老者大方相勸:「書都燒去半本了,要怎麼看?當真那麼喜歡,一會到市集書攤找找,換本新的吧!我順道推薦一本『九府軼聞錄』,著者自述自己是九府家僕,書中內容該有幾分可信,裡頭有一號叫意琦行的人物,跟當今塵外孤標意琦行恰巧同名,書中寫道九爺與意琦行同進同出,形影不離,交情甚篤。」老者越說越起勁,談論自己尊崇的九爺,眼神直發亮,然而話告段落,思及己心所想,稍微停頓思考,最終決定還是全說了吧,於是老者續道:「我總以為,無名書冊對九爺的描寫看似清淡實則情深,如果『九府軼聞錄』所敘是真,憑九爺與意琦行那樣好的交情,無名書冊若不是意琦行自己寫的,還會有誰?」
聽了老者想法,意琦行無法繼續沉默,破口直道:「吾名意琦行,吾不識得九千勝。」即使古今有人同名,那也僅是巧合,為此意琦行竟感微慍,卻不知情緒何來。
老者聽聞此番發言,一時間竟不知該如何反應才好,而庄主從旁觀望,同樣默不作聲。意琦行一時激動,綺羅生心生情緒,即使如此,綺羅生仍是溫言喚道:「意琦行,咱們走吧。」意琦行回喚:「綺羅生。」再多言語,此時也開不了口。
綺羅生面色平靜,溫和謙道:「庄主,恕今日叨擾,告辭。」庄主頷首致意,目送兩人離去。
待兩人離開之後,老者這才鬆口氣,直抱怨:「這個意琦行和那個意琦行,果然只是同名!九爺身邊的意琦行,才不可能跟綺羅生在一起!」雙手負胸而又續道:「『九府軼聞錄』並沒說意琦行有著書,只提到九爺失蹤之後,意琦行為了尋找九爺從此離開玉陽。如果書中故事是真,相信書中意琦行只為九爺一人,既是如此,我當無名書冊是書中意琦行所著有何不可?真不知哪裡惹到這位塵外孤標,不就是同名!」
老者如此情緒激昂,庄主反而淡然回道:「也許是吧。」家傳記載,當年著者託書。意即當代庄主識得著者,且不知何故,庄主選擇隱瞞,想必其中另有故事。至於塵外孤標意琦行,身上布衣採先代工法,憑此工法追溯,恐怕牽連久遠,而這等仙俠般的人物,究竟有何過去,此番疑問亦如著者託書,該是除了當事人,誰也不會知道了。
離開玉陽布庄,綺羅生心緒越發難平,想起老者所言「九府軼聞錄」陳述九爺與意琦行同進同出,形影不離,交情甚篤。既知無名書冊之著者乃意琦行,聽聞老者所言更加印證,書中意琦行與九千勝交情匪淺,且書中意琦行與身旁意琦行合該同一人,否則意琦行何故著書。
離開布庄返回市集,綺羅生柳眉微蹙,淡道:「吾到酒肆帶酒。」玉陽盛產雪脯酒,既過此村豈可錯過,何況綺羅生此時只想自個靜靜,藉機暫離意琦行方是本意。然而意琦行回道:「寒潭尚養有數罈。」意欲勸回綺羅生,返回指月山瀑。
當知指月山瀑,酒藏潭底,寒泉養之,其雪脯酒風味猶勝酒肆,而綺羅生仍舊負氣,直道:「今朝想至酒肆買醉,暫且由著吾吧。」藉此別過片刻也好,綺羅生從未想過離開意琦行,只是此時真不知該如何面對。
來到酒肆,豈料向來不入酒肆的意琦行,竟隨綺羅生一同入座。桌上一條雪脯,意琦行只取一壺,而綺羅生飲落大半,隻手托腮,別過側臉。綺羅生直嘆:「委屈你了。」竟勞眼前人陪伴至此,想必讓其大受委屈,綺羅生心疼意琦行,而又無意就此離開酒肆。
綺羅生一句「委屈你了」,令意琦行心頭一緊,隱隱作痛,意琦行甘心入酒肆,為伴綺羅生談何委屈。布庄老者所言,深深影響兩人,彼此疑惑備受折磨,綺羅生寧可買醉也不願針對意琦行,而意琦行不存當年記憶,無從反駁亦無從證實,只得默默承受。
意琦行知此時勸慰無用,仍是語重心長:「其一,吾識得九千勝,且為其著書,但不知何故導致遺忘。其二,吾遭受算計,在不自覺的情況下著書,而吾不存記憶。至今為止,吾推論此兩種可能,無論真相為何,惹你氣惱,惹你埋怨,大可直接針對吾,莫買醉傷身。綺羅生,見你如此,吾心疼。」
一番真摯關切,綺羅生豈會不知,兩人坐困愁城,究竟誰能來救。綺羅生聽聞安慰,仍極力抑制情緒,只是淡問:「意琦行為何會有九府地契?」
意琦行坦言直道:「不知何故,吾對九府有所執著,儘管未有因緣,但求護其周全。知其幾經轉度,吾便私下購入,此為地契由來。而後經歷七修大戰,轉交與你,如今九府由綺羅生做主,當是任憑處置。」
綺羅生搖頭嘆道:「唉,真是記憶有失,吾又何必計較,完納一條雪脯便回去吧。」累了也認了,只是心有不甘。
完納一條雪脯便回去,意琦行順從綺羅生,餘下半條雪脯,兩人對分,飲盡便罷。酒空人散,綺羅生方才起身,頓感步伐浮虛,難以站穩,意琦行見狀,旋即上前攙扶。剎時之間,不及眨眼,旁人見意琦行身法超群,無不驚嘆,然而尚不及詢問名諱,兩人已如清風離開酒肆,此等瞬行修為可真難得一見,酒肆因而掀起一陣騷動。
綺羅生該是心懷憂思喝悶酒,一時血氣滯礙,導致起身暈眩,意琦行點其魚際、內關兩處穴道,隨即帶離酒肆,直往村外江畔好讓綺羅生透透氣。
意琦行關切詢問:「感覺如何?」而綺羅生示意無需攙扶,逕自於江畔走動,擺擺手回道:「無礙,咱們回去吧。」確定綺羅生並無大礙,意琦行這才放心。
回轉指月山瀑,兩人施展身法,同踏青雲,凌空之際綺羅生略感不適,意琦行及時劍織金龍,好讓綺羅生乘坐其上。意琦行為綺羅生贊功,以求打通血脈,然而真氣所感,綺羅生身體並無異狀,意琦行不明綺羅生因何不適,思及綺羅生也許又犯了懼高之症,其乃心因,當也一時難解。
綺羅生懼高,然經這些年歷練,對於通天道之高度已勉強適應,儘管偶爾返回通天道仍舊不住抱怨。平日於指月山瀑往返苦境各處,其凌空高度綺羅生已習以為常,此時意琦行實不知綺羅生因何突犯懼高,只當早先飲酒所致。
意琦行本欲暫且留步,待綺羅生情況好轉才續行,然而綺羅生不願停留,因著綺羅生堅持,意琦行遂順其意,驅使金龍直奔指月山瀑。回轉指月山瀑,意琦行攙綺羅生至花樹下小憩,牽著綺羅生的手,再度關切道:「感覺如何?」
綺羅生輕拍意琦行的手,道:「無礙,該是醉酒影響,一點高度便令人犯愁。在此小憩,一會就好。」綺羅生之推斷一如意琦行所料,此時聽綺羅生這番話,意琦行才稍感寬慰,沒事就好。
綺羅生枕著意琦行肩窩,彼此依偎,小憩片刻。順從酒意,綺羅生安然入睡,這回一條雪脯,綺羅生獨自飲落八壺,如此任性折磨了對桌之人,奈何當時怎樣也不肯退讓。八壺雪脯,豈可醉了白衣沽酒,綺羅生萬萬沒想到這次自己真得是醉了,不因酒醉,而是心醉。
花樹下,意綺相依,時已入夜,綺羅生睡夢安然,而意琦行始終睜著眼,凝望山瀑,凝望寒潭,凝望畫舫飄飄蕩蕩。此處一如往昔,那怕星霜流轉,然而意琦行因腦中印記,不得其解,更甚牽連綺羅生,至今難安,意琦行捫心自問,倘若無名書冊的著者不是自己,是不是就不會有這些事了。山水無語,月光沉默,落葉飄散風中,席捲無盡哀愁。
夢中,綺羅生置身一片白茫,只管留待原地,任時間流逝,似等待什麼,卻不知因何等待。經歷一場雨,雨中蘭花兀自綻放;經歷一暑日,午後竹林微風透涼;經歷一秋節,廳堂賞菊傲雪凌霜;經歷一冬季,零落白梅何人共賞。
「雨中觀蘭,盛暑品竹,秋賞霜菊,尚來不及踏雪尋梅,你離開了。」
空中飄渺之聲,未曾耳聞之聲,綺羅生出聲詢問:「何人?」此問無人回應,綺羅生決定不再等待,邁步向前,為了找尋,卻不知因何找尋。
走得久了,走得累了,猛然回首,驚見熟悉之人等在原地,綺羅生欲出聲叫喚,卻在脫口之際,看見另個身影陪伴那人身側,一身白衣勝雪,一對翠綠珊瑚耳,一雙刀,一對人。站在意琦行身旁之人,竟是傳說中的九千勝,一名劍宿,一名刀神,綺羅生目睹這一幕,頓感氣血翻騰,霎時口嘔朱紅。
綺羅生心緒難平,心中暗道:「吾是綺羅生,九千勝是誰?足可令你為他著作,足可與你匹配之人?傳說中的刀神,劍宿與刀神,哈。」多憂思,多神傷,心念至此,朱紅不止,綺羅生悲極怒極,不知何時竟頹然倒落。
回至現實,意琦行驚見綺羅生突然口嘔朱紅,一時驚懼,扶起綺羅生卻未見清醒,遂逕自贊功查探綺羅生身體狀況,豈料結果並無異樣。意琦行焦急叫喚:「綺羅生!」聲聲喚,喚不得綺羅生回應,牡丹香漸淡,而綺羅生嘴角涎掛朱紅,汩汩不止,毫無由來。
意琦行甚是驚慌,空有一身修為,此時何用?頓時悲極怒極,氣血攻心,顧不得口嘔朱紅,意琦行持續贊功,一邊呼喚:「綺羅生!醒來!」聲淚俱下,只求伊人清醒,意琦行傾盡大半修為,直至止住綺羅生嘴邊朱紅,然而綺羅生仍陷昏迷。
正當綺羅生止住嘔紅之際,意琦行心有所感,聽聞一聲熟悉呼喚「意琦行」,此乃綺羅生之聲,卻非真實聲音。一縷心音確實為意琦行聽見,意琦行確信霎時奇跡,此時牡丹香亦回復平常,綺羅生暫無生命之憂,只是不知該如何喚醒。
意琦行擦去綺羅生嘴邊朱紅,靜靜看著,宛若沉睡。意琦行千頭萬緒,自己無法喚醒綺羅生,該向何人求救?綺羅生再陷沉眠,莫非當年與暴雨心奴一役,舊傷未癒?思及此,意琦行不再遲疑,橫抱綺羅生,直奔蜜桃茶館。
是夜,疏離山腳之村落已安然入睡,蜜桃茶館門戶緊閉仍盈滿室茶香。神之狗鼻嗅出一絲不安,遠自十里外的憂心忡忡,遂自睡夢轉醒,前來窩在茶館門邊,最光陰察覺小蜜桃有異,遂尾隨其後,一道前來茶館門前。
最光陰隨手推開門扉,一邊詢問小蜜桃為何夜半驚醒,而小蜜桃表示自己嗅出一絲不安,為此最光陰甚感納悶,該如何嗅出不安,不安究竟是何種氣味?最光陰雖是不解,仍陪著小蜜桃在門前站了會,豈料一人一犬的等待,竟等來了怵目驚心。
原先萬里無雲,星亮月明,突然團雲壟罩,夜色如墨。村中瀰漫雲氣,於迷茫之中,一人奔如疾風閃電,驟然現身茶館門前,此等氣勢令小蜜桃感到畏怯,不禁後退一步,挨在最光陰腳邊,而最光陰同感心神震撼,然而不安中更加鎮定,因來者氣息令人熟悉,並非不速之客。
定睛察看,最光陰看清佇立雲氣之中,原是意琦行,然其嘴角垂血,神情凜然,手中懷抱綺羅生,而綺羅生卻是雙眼緊閉,不醒人事。不待最光陰開口探問,意琦行已將事情原委全盤托出,既然綺羅生身體並無狀況,最光陰隨即施展時間玄法,探知綺羅生腦識,然而所得結果並無異常,此時最光陰心生一念,綺羅生曾沉眠天池,會否此時昏厥與時間城有所關連,於是提議返回時間城,讓綺羅生再入天池,以求轉機。
正當最光陰欲引意琦行與綺羅生轉往天池,前時間城主傳音而來,道:「時司不得其解,時間城豈能得解?天池為護時之心而存在,此時綺羅生已無時之心,入天池何用?」
最光陰對空怒道:「管城的!有辦法就直說!」
前時間城主傳音,道:「你都沒辦法了,我哪會有辦法?自己好好想想吧!」
最光陰冷哼,反問:「如果此事與時間變數有關,難道你就沒責任?」此問未得回應,最光陰暫且作罷,即使時間城幫不上忙,自己也要盡一己之力。綺羅生身上無傷,腦識無損,突陷昏厥不知是自身引起,抑或外力導致,此等異狀也許該尋求名醫。
最光陰定心思索,想起那日施展時間玄法,探知意琦行之腦識存有一道印記,而印記之中設有留聲寄影,因此得以與那人有所交談,進而知曉關於印記的故事。
「你說想與我商量一事,卻告訴我印記的故事,究竟是要商量什麼?」
「此等逆天之舉,超乎時間規制。當年前時間城主察覺印記,其無權干涉,本該視若無睹,偏偏他做了些不該做的事,此事促成時間變數,日後又因變數之故,事情牽連至今,我可頭痛的很。」
「嗯?」
「抱歉,提起你家前城主,我就忍不住抱怨。回歸正題,我想與你商量之事,攸關意琦行與綺羅生,因變數既生,未來之事將如何發展已不可預料,若他倆日後遭遇不可抗逆之情事,屆時有勞時司指引,希望你能答應。」
「此事何須商量,我答應你!」
「爽快,時間城如今交你,該是安定。至於因變數而生之事,若真發生,還請指引他倆前往……。」
此時回想,最光陰彷若大夢初醒,那人留聲寄影,是為今日替綺羅生開闢生機,最光陰難掩喜色,趕緊告知意琦行。意琦行得到線索,旋即離開茶館,前往最光陰指引之地,當意琦行離開之後,壟罩村中的雲氣隨之散去,彷彿一切未曾發生。
先前最光陰曾以為,意琦行與綺羅生既是蜜桃茶館股東,尚兼種花賣畫當鏢師,不知如此多方涉獵,是否因前城主所造時間變數之影響,然而當時詢問前城主關於時間變數一事,前城主選擇不予置評,最光陰也莫可奈何。
眼下綺羅生莫名陷入昏厥,此等不可抗逆之因素,想必與時間變數脫不了關係,最光陰身形一閃,遁入茶館中的神秘暗房。暗房之中,前城主斟茶以待,最光陰主動入座,提杯一口飲盡,隨之問道:「管城的,到現在還不肯說嗎?你做了哪些不該做的事?」
前城主從容以對,道:「時間變數,此事因我而起,你用不著知道。」最光陰得此答覆,甚是不悅,起身轉頭就走。前城主倒是無所埋怨,任最光陰想找就找,想走就走,目送最光陰閃身回轉茶館,才喃喃道:「既然那人沒告訴你變數是什麼,我又何必將你捲入這蹚渾水。身為時司,遵天時,聽天命,其餘之事,誰惹紅塵,紅塵自擾,而你如今對我不諒解,本該是我咎由自取,唉,情義兩難全,世事如何圓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