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綺系列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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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綺年(意綺、驕九)(十年前傳):https://goo.gl/forms/xCNiH6TiNTnz20Hm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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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陰流轉,季節更迭,時序暮春初夏,七修齊聚一堂,談的全是明日之事,那綺羅生的誕辰與及冠之日。
一留衣隻手掩面,故作哽咽,哀道:「時間過得真快,一眨眼,明兒個咱們的小師弟就要行冠禮了,嗚呼!」
拳之修者反問:「一留衣,這有什麼好難過?綺羅生學得快,一成年就能打天下,哈!」
一留衣猛搖頭,沉聲痛訴:「吾當初以為他得熬個幾百年才有辦法,豈知咱們的小師弟進步神速,宛若天生刀者。小師弟現已刀道初成,來日方長,吾這師兄實在堪慮,嗚呼!」
奇門兵器之修者笑道:「怕被比下去不成?要不你們刀戟到比武臺一較高下!一留衣,吾可是看好你的,天下間沒人比你更懂得使戟了!」
綺羅生莞爾,溫言回道:「吾與前輩看法一致,刀戟比試,定是精通戟道的一留衣大敗小師弟綺羅生。」
一留衣立即反駁:「少來!這麼誇吾,吾才不會高興!你倒說說你是怎麼練的?這些年看你突飛猛進,吾都覺得奇了。」
綺羅生輕笑出聲,回道:「一切多虧絕代劍宿,指導有方。」語落,望向意琦行,見意琦行神情平淡,面無情緒,果然還是一如往常的模樣,綺羅生不禁莞爾。
一留衣好言相勸:「別再捧意琦行,他已經夠驕傲了!」自從去年意琦行帶回牡丹,此後名諱便再添了一筆絕代劍宿,綺羅生可真把意琦行捧上了天。
意琦行淡然以對,然語聲堅定,回道:「綺羅生所敘,不過事實。」
一留衣隻手扶額,嘆道:「好吧,隨你們一搭一唱,當吾沒問。」此舉惹得大夥哄笑,七修殿的二掌櫃老愛這般拌嘴,偏偏對上意琦行與綺羅生,總是反被逗鬧的那個。
一陣笑聲過後,綺羅生突然提出:「及冠之日,吾有個心願,懇請劍宿應允。」
意琦行問道:「何事?」
綺羅生毅然回道:「劍宿,請與吾比試。」
意琦行聞之詫異,反問:「此話當真?」不出數年,綺羅生刀道已大有長進,但若與意琦行刀劍論戰,仍是有段差距,意琦行不解為何綺羅生突有此意。
綺羅生回道:「吾未曾忘卻劍宿叮囑,但吾得先接劍宿一劍。」意琦行的叮囑,綺羅生不敢或忘,然而綺羅生不願成為七修特例,未能接下意琦行一劍,豈敢直呼名諱。武道修途,綺羅生只得眺望意琦行背影,直至今日仍無法與意琦行並肩,儘管明白彼此差距,綺羅生仍是想放手一搏,想讓意琦行知道,自己為了追上其背影有多麼努力,且永遠都不會放棄。
意琦行嘆道:「意琦行之名,何須這般沉重。」見綺羅生心意已決,意琦行何妨應約,遂回道:「罷了,明晨比武臺一會。」倘若綺羅生非得刀劍相會,那麼意琦行成全便是。
顯而易見的實力差距,豈知意琦行竟答應綺羅生之戰約,一留衣簡直嚇傻了,直呼:「鬧哪樣?綺羅生活膩了?」
綺羅生泰然自若,溫言道:「吾想與一留衣前輩平起平坐,僅只如此。」
怎知這位小師弟究竟在想什麼,從未挑戰過七修任一人,首次約戰竟挑了無人敢動的七修之首。一留衣想來便覺好笑,等笑夠了,直對綺羅生厲聲質問:「除了曾接下意琦行一劍,吾什麼時候高過你了?」
綺羅生故意對一留衣拱手作揖,謙遜應道:「前輩此言差矣。」
一留衣則故意拉高音量,回道:「前輩所言最真摯!」既生氣又擔心,偏偏就是拉不下臉,而意琦行沉著一張臉,看來也是莫可奈何。
※
比武臺位於殿中後院,供同修切磋比劃。於比武臺比試須遵奉比武訓誡「全力應戰、點到為止」但若比試中因自身不敵對手而敗亡,後果自負。七修門人之武學介於伯仲之間,唯意琦行一枝獨秀,昔日劍戟同上比武臺,一留衣接下意琦行一劍,從此意琦行未曾再返比武臺,因無人可敵,無人能比,然而今日綺羅生刀道初成,竟約意琦行同上比武臺,此舉實是輕狂。
翌日,天翻魚肚白,綺羅生隨日光轉醒,朦朧的眼彷彿看見房中桌案置放一袋包袱,綺羅生以為自己眼花,揉揉眼定睛再看,確定是包袱無誤,旋即起身查探。綺羅生走近桌邊,見包袱其上擱置一張字條,紙上墨跡未乾,而熟悉字跡顯示「綺羅生今日及冠,吾備妥新衣鞋,待你換上,比武臺一會。」意琦行為綺羅生準備賀禮,其中飽含祝福之意,紙上卻是隻字未提,這便是意琦行。
待綺羅生換上新衣新鞋,雖同是白衣,但新裝更加亮眼,華服錦布,絨毛鑲邊,既華美而又不失保暖,綺羅生擺擺手腳,新衣裝新氣象,欣喜之餘忍不住轉了個圈。今日及冠,牡丹綻放,綺羅生一早便歡歡喜喜,若之後真接得了意琦行一劍,那就更圓滿了。
待到意琦行與綺羅生比試之時,大夥群聚圍觀,有人等著看戲,看綺羅生將如何敗陣,有人等著看七修之首將如何應對,意琦行怎可能出得了手。比武臺四周圍繞七修大夥,一留衣亦身在其中,眼睜睜看著意琦行和綺羅生於臺上各據一方,真不知接下來會發生何事。
意琦行穩若泰山,沉聲告誡:「全力應戰、點到為止。」比武臺之比武訓誡,此時再次提醒綺羅生,無非希望綺羅生能有所覺悟。
綺羅生英姿颯爽,篤定回道:「若因不敵而亡,綺羅生無怨無悔。」綺羅生當然知道比武訓誡,心知意琦行此時告誡,無非是要自己知難而退,但綺羅生心意已決,豈會退卻。
意琦行面色凝重,啟口再問:「綺羅生,你仍堅決?」
綺羅生態度堅決,毅然應道:「既上比武臺,豈有退卻之理?吾今定接劍宿一劍,不逃不避!」
不逃不避,這便是綺羅生。意琦行一聲輕笑,接著回道:「綺羅生,澡雪落地,便算你敗。」
綺羅生不解,問道:「此話何意?」
意琦行毅然道:「你要接劍,接著便是。」眼神瞬閃鋒利,直盯著綺羅生,接續道:「留神來!」語甫落,意琦行劍指對天,澡雪頓時脫出劍鞘,朝意琦行所指之處騰空飛旋,綺羅生已橫刀準備格擋,此時,意琦行竟收回劍勢,雙手負後,懸空之澡雪失了劍主之力,旋即從天而降,直直落下。
至此,綺羅生才驚覺意琦行言外之意。「澡雪落地,便算你敗」此意無非是要綺羅生接劍,然而綺羅生萬萬沒想到會是如此接法!見澡雪轉瞬將要墜落,眼前意琦行卻是文風不動,逼得綺羅生雙足一蹬,施展輕功,騰空躍起,朝澡雪直奔而去。
綺羅生懸空收回澡雪,一手握劍,一手執刀,回轉比武臺時不禁怒氣騰騰,當明白意琦行出此下策,知意琦行擺明澡雪既出便隨風去,綺羅生怎可能棄澡雪於不顧,怎可能讓澡雪就此落地!綺羅生為護澡雪而接劍,為意琦行而接劍,更為自己的輕狂而接劍。
綺羅生盛怒,直言:「意琦行!」忘了尊稱,忘了劍宿,此時綺羅生看得是真真切切的意琦行,喊得是被綺羅生逼得不得不拋出澡雪的意琦行。
意琦行仍是從容,溫言回道:「綺羅生接吾一劍,是吾認可之人,吾允你直喚意琦行。」看著眼前綺羅生,一副氣得快要哭出來的模樣,意琦行百般不捨,一個箭步便來到綺羅生面前。意琦行起手輕拍綺羅生肩膀,這回不再猶豫,意琦行顧不得其他,顧不得綺羅生能否接受,意琦行只知,此時的綺羅生,需要安慰與肯定,需要意琦行的安慰與肯定。
綺羅生明白對於自己的要求,意琦行如此應對或許是唯一能保全綺羅生的作法,然而綺羅生仍是賭氣,對意琦行賭氣,更對自己賭氣。綺羅生確實躁進了,確實輕狂了,然而綺羅生實在不願因自己而令意琦行破例,雖然最終結果綺羅生接了劍也喊了意琦行,但在比武臺上終究還是別開先例。
意琦行冷言直道:「比試一事已有結果,你莫多慮,此事到此為止。」無論綺羅生服或不服,無論同修接不接受,意琦行冷然宣判,此事到此為止。
綺羅生低聲訴:「抱歉,吾失態了。都是因為吾,害劍宿煞費苦心,抱歉。」聲聲抱歉,再再折磨意琦行,意琦行不願看見如此低聲下氣的綺羅生。
意琦行再次提點:「對與錯皆與你無關,此事到此為止。」是安慰亦是命令,結果既出,綺羅生不該繼續糾結,不該再自我折磨。
綺羅生應道:「吾明白了,劍宿,多謝。」
聽聞綺羅生再喚劍宿,意琦行溫言提醒:「吾允你直喚意琦行。」
綺羅生謹遵約定,應道:「是,意琦行。」劍宿之名,早以於心呼喚千百次,此今脫口,倒有一分真假難辨之飄渺感。
意琦行為綺羅生特開先例,拋劍成全,而又極力安撫綺羅生之愧疚,這一切綺羅生看在眼裡,痛在心裡。今日接下意琦行一劍,雖非平等相對,但來日綺羅生定全力追上,終有一日能與意琦行平等對立,能真正接下意琦行一劍。
意琦行令道:「賀你及冠,吾有一物相贈,一會隨吾同下淵藪。」
綺羅生謙遜回道:「此身衣裝已足矣,綺羅生不敢再奢求。」
知綺羅生恬淡寡欲,然此事由不得綺羅生拒絕,意琦行遂解釋道:「既入刀道,當需相配之刀,今日你執凡鐵為刀,及冠之後當力求精進,吾將為你引薦鑄刀名師。」
猶記一留衣護己之約,綺羅生坦言:「吾刀道初成,火候不足,不得離開七修殿。」
意琦行知其約定,亦不願破壞,然今日綺羅生及冠,意琦行顧不得其他,直言:「有吾陪同,可以。」此言既出,不再顧忌,當著圍觀大夥的面,意琦行甩動拂塵,隨之與綺羅生懸空而起,轉瞬間已遠離七修殿,不知去向。
於臺下圍觀的一留衣暗自心道:「即使沒有今天這遭,意琦行早已認可綺羅生,該是綺羅生過不了自己這關才鬧成這樣,唉,偏偏這兩人都固執,現在可好,意琦行倒是乾脆,直接把人帶走,吾可得想法子幫兄弟找個臺階。」
比武臺下,大夥見意琦行與綺羅生一眨眼便失了蹤影,無不議論紛紛,而一留衣突然大聲吆喝:「確實『全力應戰、不傷性命』綺羅生可真命大,這劍接都接了,吾也服了!」
掌之修者:「難得一見劍宿出奇招,令人大開眼界!」
拳之修者:「哈!那是劍宿讓著綺羅生,若是他人提出戰約,劍沒接成,雙手俱廢。」
奇門兵器之修者:「都知道劍宿偏寵綺羅生,何必計較那麼多?倒是綺羅生一身新裝與劍宿怪相襯,這是怎麼回事?」
拳之修者:「說不定是出自同家布莊?瞧綺羅生穿起來既合身又好看,吾都想換套新裝了。」
一留衣:「嘖嘖,那兩人白衣白髮,確實怪相襯……嗯,不對,吾不說人閒話,吾想說的是,今日之事無論過程如何,綺羅生確實接了意琦行一劍,但這對大夥並無太大影響,咱們往後同樣和平共處,同樣關愛小師弟!」
箭之修者:「這是當然,咱們七修之首都這樣了,哪會有什麼改變?呵。」
變化,帶來相對影響,意琦行的改變,有人欣喜亦有人厭惡。武始通修格外偏寵刀道後輩,但凡明眼人皆看得出來,意琦行對其寄予厚望,難道其他同修就不值得期待?甚至向來對外務冷眼旁觀的意琦行,竟興蒔花弄草?思想極端者認為意琦行不再純粹求武,已然背棄七修初心,既然如此,那便各擁所宗,各求武之極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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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綺羅生踏入七修殿,從此未曾離開,直至今日及冠,得意琦行特許,與之同出七修門戶。時隔數年,綺羅生仍舊懼高,立足淵頂眺望萬丈臺階,望得頭皮直發麻,若真要一階一階走下去,那真是難以想像的磨難,而意琦行知綺羅生心有所懼,便讓綺羅生搭著自己,同落叫喚淵藪。
綺羅生手搭意琦行胳膊,隨之意琦行輕搖拂塵,雙足一蹬,運氣周身,兩人旋即懸空而起,順著淵藪壁面,逐漸飛落。飛降過程,綺羅生不住顫抖,緊緊拐著意琦行胳膊,意琦行見狀遂放緩速度,以減輕綺羅生之畏懼。
意琦行關切勸道:「七修殿位於叫喚淵藪頂上,這點高度,你得習慣才好。」
綺羅生難掩語聲顫抖,應道:「吾會盡量習慣。」
然綺羅生何止語聲顫抖,就連身子亦直發抖,而意琦行穩若泰山,任綺羅生緊抓自己胳膊。見綺羅生這副害怕模樣,意琦行心中推想,乘萬劍需承受風雲侵襲,若劍化金龍則盤旋而行,唯自淵頂緩緩飛降,風阻最小,同時能讓綺羅生仔細瞧瞧叫喚淵藪,然而最終事實證明,無論以何種方式離開叫喚淵藪,綺羅生懼高之症狀怕是難以得解,只盼綺羅生能突破自身恐懼了。
待落至淵藪一半高度,意琦行遂朝向某處筆直前行,綺羅生不知意琦行欲前往何方,只知身處懸空狀態,時時刻刻無不感到畏懼,而身體不住發抖,心裡卻十分安穩,綺羅生揣著意琦行的臂彎,不自覺拉近彼此距離,綺羅生從未如此貼近意琦行。
「古豈無人,孤標凌雲誰與朋;高塚笑臥,天下澡雪任琦行。」行至所向,意琦行懸空吟詩,飄然旋落。綺羅生落足地面,仍緊緊拐著意琦行胳膊,待稍舒口氣,回復心神,這才鬆開雙手。意琦行對綺羅生之懼高,實是愛莫能助,既憐憫又無奈,唯一能做的便是陪伴綺羅生同度懼高之症。
意琦行與綺羅生同至疏月塢,過不多時,有人聞詩而來,那人即是意琦行此行欲尋之人,雙江九代師。名滿江湖的鑄刀師,求其鑄刀需見其人,見人而知其心, 知心而鑄其刀。今日意琦行領綺羅生一會九代師,為求綺羅生入世之刀。
九代師見意琦行,開門見山便問:「七修劍宿,此人即是求刀者?」意琦行頷首,隨之看向綺羅生,綺羅生知其意,遂應道:「在下綺羅生,見過雙江九代師。」
九代師察看綺羅生,沉默片刻,而後應允:「嗯,天生刀者,三個月後疏月塢取刀。」
既得九代師應允,綺羅生隨即提出:「前輩,吾對鑄刀有一私願。」
九代師淡然應道:「但說無妨,吾鑄刀依其武骨,順其武心,縱使刀主有所要求,最終決定仍在於吾。」
綺羅生歉道:「抱歉,綺羅生冒犯了。綺羅生獨鍾牡丹,期盼入世之刀能與牡丹同艷,此一心願,還望前輩諒解。」
九代師語聲無波,平淡應道:「嗯,吾知道了。」
綺羅生拱手作揖,謝道:「有勞前輩。」九代師同樣回禮,隨之辭別離去。
此行目的既成,但意琦行另有懸念,便偕綺羅生前往掛念之地。行前意琦行只道:「另行他處。」綺羅生不知意琦行欲往何方,亦不多問,只管跟著便是。
騰雲駕霧,離開疏月塢不多時,意琦行與綺羅生來到一處林地,此地舉目所見盡皆楓樹,綺羅生見之不禁驚呼連連。
綺羅生讚嘆:「純粹楓林,人間罕見,此番勝景待到秋時定無比絕艷。」此時楓葉翠綠,別有風情,綺羅生徜徉楓林,閒情逸致。
意琦行闡述:「此乃醉楓林,地處偏僻,杳無人跡。」無人秘林,靜默收藏意琦行之遺憾。
綺羅生欣然應道:「在這世上,吾不知道的還多著呢,如此秘境,若非意琦行領吾前來,吾怕是一輩子也不會知曉。」意琦行聞之,腳步一沉,此話本該是意琦行對九千勝傾訴,如今反而是綺羅生親口告訴,感嘆命運捉弄,令人哭笑不得。
今非昔比,意琦行娓娓道來:「吾曾在此結識一雪獒,吾答應會再來尋見,然而不知何時,雪獒已銷聲匿跡。」
綺羅生沉吟片刻,應道:「或許雪獒已轉往他處?」
意琦行見綺羅生天真爛漫,不禁莞爾,回道:「或許吧,吾遍尋不著,但願雪獒安然無恙。」
綺羅生溫言相勸:「雪獒若知意琦行之情義,定不捨你這般牽掛。」面對綺羅生之安慰,意琦行終於輕笑出聲。
意琦行從未忘卻,對雪獒之承諾「吾會再來見你,待尋得九千勝定一同前來。」奈何當日一別,此後不曾再見,徒留重情重義的意琦行,始終難以釋懷。
如今綺羅生宛若重生,前塵之事本不該加諸其身,綺羅生既已忘卻雪獒,意琦行亦不打算多說,只是牽掛昔日之約,於今特偕綺羅生重遊醉楓林。無論雪獒知道也好,不知道也罷,意琦行一直守著的承諾,在今日總算得以放下。
綺羅生首次前往醉楓林,首次聽聞意琦行提起雪獒,這一切見聞對綺羅生而言是如此新奇。走訪醉楓林,綺羅生因此得知意琦行對雪獒之牽掛與遺憾,綺羅生因此看見意琦行鮮少顯露的另一面,雖不知意琦行究竟背負多少故事,綺羅生只盼意琦行能敞顏歡笑,真正無拘無束的歡笑。
意琦行與綺羅生同遊醉楓林,意琦行見綺羅生甚是期待楓紅之時,便約定秋季再返。綺羅生得此承諾,自是歡喜,意琦行見綺羅生之笑靨,同感欣然喜悅,儘管背負千金萬頂,得此一笑足矣。
遊興方濃,意琦行關切問道:「綺羅生,此行可有其他想去的地方?」遊林之後若無他事,便要打道回府,然意琦行體恤綺羅生,自綺羅生投身七修,從此不曾返回民間,於是趁此時提出探問。
綺羅生沉吟片刻,驀然想起一地,回道:「久仰玉陽盛名,不知其村如何。」
意琦行聞之一愣,心中一嘆,卻是毅然應道:「一探便知。」說走就走,意琦行彎起胳膊,好讓綺羅生搭著。綺羅生既羞怯又歡喜,緊緊揣著意琦行,隨之兩人懸空而起,御風而行。意琦行寬大的袍袖隨風而振,雪白的髮絲亦隨風飛揚,綺羅生望著意琦行堅定前行的眼神,那雙湛藍眼瞳彷若蒼穹,是綺羅生眼中的天。
※
闊別玉陽,此今再返,滄海桑田,物是人非。託九千勝之名望,玉陽村至今仍頗負盛名,然而傳說中的九府歷經世代交替,日漸凋零,據傳幾經轉手易主,現已不知府主是誰,此今九府大門緊閉,已無人往來。
綺羅生初訪玉陽村,意琦行任綺羅生於村中遊逛,綺羅生想去哪便去哪,想看什麼便看什麼,意琦行自當陪伴身側,悄然護著。玉陽村說大不大,說小不小,若要走訪村落一圈,約莫半天時間,綺羅生本著過客心情探訪玉陽村,親眼見證,此村竟如義父珍愛之書所敘相同,玉陽雖不比大都繁華鼎盛,然村人安居樂業,堪稱富足之村。
行經市集,時值正午,意琦行由著綺羅生想吃什麼便吃什麼。來到飯館點了湯麵,路過小販帶了煎餅,而街上有人叫賣糖葫蘆,意琦行便接了串給綺羅生,這趟玉陽行,綺羅生吃飽喝足,不亦樂乎。
經過一飾品小販,攤上花鈿羅列,金質銀料無一不缺,甚至晶鑽、美玉一應俱全,綺羅生視線停落如晶瑰石,瑰石或藍或紫,或粉或白,石之閃爍奪人目光,令綺羅生一時看得入神,老闆見狀旋即熱情招呼,綺羅生卻表示僅是欣賞,並無他意,而後便與意琦行繼續前行。
行經酒肆,綺羅生緩下步伐,心有疑惑遂啟口直言:「酒肆,意琦行可會飲酒?」
意琦行聞之,稍一停頓才回道:「曾經。」曾因九千勝而飲酒,此後尋不得九千勝亦不再沾酒。意琦行酒不輕飲,為得全是己心所執,那分情義,那人所屬。
綺羅生接續追問:「曾經,那如今呢?」本無意冒犯意琦行之過往,只是不知因何,未曾飲酒的綺羅生,對於酒竟有著難以釋懷而又難以解釋的特殊情感。
今朝綺羅生提起曾經,意琦行率性以對,直道:「綺羅生,何妨一試酒之滋味。」
意琦行都這麼說了,綺羅生當然一口答應,欣然道:「吾未曾飲酒,倒是好奇得很。」
意琦行與綺羅生來到酒肆店口,豈料意琦行竟停下步伐,駐足門檻前,綺羅生甚感疑惑,同樣留步,只是不知因何意琦行於此停留。酒肆掌櫃見狀,急忙上前招呼,盛情迎接:「兩位爺好!裡邊請!」然而意琦行冷言回道:「在此即可,帶一條雪脯。」掌櫃閱人無數,自是知曉這位爺別有堅持,既如此,為了和氣生財當是不好勉強,便隨兩位爺在店口稍候了。
綺羅生未曾涉足酒肆,此時立於店口,一窺酒肆光景,見龍蛇混雜,是是非非,難得一席清靜。綺羅生似已知曉,此時留步酒肆店口之原因,遂出言探問:「絕代劍宿,是否不喜紛亂之地?」劍宿非常人,絕代更脫俗,綺羅生心所料定,原因該是如此。
意琦行神情凝重,沉聲回道:「世人多庸俗,此地更淪喪。」若非為了雪脯酒,意琦行定不會前去酒肆。
待掌櫃取酒來,銀貨兩訖,意琦行不再多留,直言:「走吧,咱們回去。」
綺羅生遊逛玉陽村大半圈,無論玉陽有多享譽盛名,無論市集有多喧囂熱鬧,一切繁華美景,終比不過意琦行一句「走吧,咱們回去」。
綺羅生失了義父,孤身寡人,幸得七修機緣,叫喚淵藪為家,得以同修大夥為友,與一留衣情同手足,和意琦行傾心相待。今日及冠,同意琦行外出遊歷,已是莫大幸運,綺羅生知足惜福,踏上歸途,別無留戀。
重返來時路,於御風拂雲之際,不忘揣著那令人安心的臂彎,綺羅生帶著滿心感激,即使叫喚淵藪高聳入天,綺羅生懼高之症難以根除,但有意琦行相伴同行,對於高度之恐懼,自是多了分寬慰。
※
回至七修殿,意琦行與綺羅生同至前堂,將一條雪脯置於桌案,而原本就在堂內的掌之修者與拳之修者,見著意琦行帶酒回來,無不感到詫異。綺羅生將雪脯酒與兩位同修分享,意琦行並無意見,任由綺羅生做主,而掌、拳之修者自知不好打擾意琦行飲酒,便各自帶走一壺雪脯,離開堂中前往他處。
綺羅生感慨:「掌、拳兩位修者可真客氣,如能與大夥一同飲酒,定是十分有趣。」
意琦行淡然應道:「若惜酒則安之,只可惜常人不懂雪脯。」拾起酒壺,啜飲一口,久別的滋味,至今不變。
意琦行眼望綺羅生,勸道:「首次飲酒,淺嘗即可,莫醉了。」九千勝昔日所言,言猶在耳。同樣的話,今朝意琦行原封不動,轉送綺羅生,此番機緣奇遇,甚是難分難解。
聽聞意琦行叮囑,綺羅生笑道:「酒醉失態,吾可不願。」隨之拾起酒壺,淺嘗雪脯。酒甫入口,香氣四溢,然而風味獨到,說不上順口,亦非難以入喉。綺羅生不禁論述:「此酒,恰如其分。」一旦飲落,喉韻深遠,既雅致且別緻,令人難以釋懷。若要以酒形容意琦行,獨到、醉人,唯雪脯矣。
綺羅生不自覺飲落半壺酒,黃湯下肚,頓感暖和,而思緒越發清晰,此時想起一樁難解舊事,竟自顧自地娓娓道來:「義父在草叢中發現吾,因吾天生綺羅耳,便起名綺羅生。義父名為白九,吾應是白小九,偏偏吾是綺羅生。」語中盡是惆悵,常年憂思難釋懷。
首聞綺羅生提起此事,意琦行關心問道:「綺羅生不喜綺羅耳?」
綺羅生輕嘆,回道:「是。吾之雙耳與常人不同,吾曾厭惡這雙綺羅耳,正因綺羅耳,吾與義父不同姓,正因綺羅耳,吾被視為異類。」
意琦行直言勸道:「綺羅耳與眾不同,是你天生記號,證你天賦異稟,綺羅生當以此為傲。」縱使常人不知綺羅耳,亦不允許綺羅生看輕自己,因意琦行比誰都要看重綺羅生。
綺羅生語聲漸弱,應道:「吾不如劍宿視野開闊,不曾有過這般想法。」
意琦行立即反問:「身為七修刀道,難道不值得你引以為傲?」
綺羅生聞言,略顯激動,直問:「能入七修是吾此生榮幸,然而意琦行當真從不在意吾之綺羅耳?」
意琦行神色堅毅,侃侃而談:「不管你是何模樣,喚作何名,吾看重的是你本心。」白九因綺羅耳而感知九千勝之存在,意琦行則因心魂相繫而不自覺追尋。綺羅生也好,九千勝也罷,無論是何樣貌,無論經過多久,意琦行不變,綺羅生亦不變。
綺羅生睜著迷濛的眼,愣怔問道:「嗯,本心?何意?」半壺雪脯酒,綺羅生已微醺,此時不解意琦行所言,亦不知自己薄醉。
意琦行柔聲勸道:「別喝了,吾送你回房。」拾起綺羅生手中酒壺,攙其回房。綺羅生回到廂房,見著床鋪不禁直接倒臥,意琦行替綺羅生蓋上被褥,待安置妥當才離去。
接著,意琦行回轉前堂欲收拾殘局,豈知回到堂中,竟見一留衣獨酌雪脯。一留衣見著意琦行,不禁搖壺嘆道:「這酒……虧你嚥得下去,綺羅生居然還喝到醉,唉!」一留衣搖搖頭,續道:「要是你肯帶些好酒回來,諒必那些人不至於走上極端。」放下手中酒壺,一留衣滿臉愁苦。
意琦行平靜應道:「吾留餘地而不知悔改,其心頑劣至此,終自招禍害。」
一留衣雙眉緊蹙,慨嘆:「咱們皆知情卻難辦,畢竟是朝夕相處的同修,明示暗示吾也給了,若惹得你開金口,屆時場面怕是難堪。」
意琦行從容以對:「再行觀察,不到必要之時,吾不會逼絕。」早已察覺異端,念及同修情誼,不到最後意琦行絕不輕言放棄。
一留衣輕笑,回道:「聽你一言,吾安心不少。哈,既然麻煩事難處理,那先處理眼前這些酒吧?吾話說在前,這酒不合吾胃口,休想吾幫你收拾,看你是要自個擺平,或者拿去後院醉牡丹?」醉牡丹,牡丹醉,那生於春花爛漫,今日及冠的綺羅生,有意琦行與一留衣這般護著,該是七修裡最無憂無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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綺羅生酒醉入睡,然睡夢中仍飲雪脯。夢裡綺羅生把酒當歌,與意琦行同唱,甚是快意,待一曲唱罷,意琦行再飲,而綺羅生凝望意琦行恣意逍遙的模樣,竟是看得出神,惹得意琦行莞爾喚道:「綺羅生?」綺羅生聞言為之一驚,頓時回神,欲復其喚卻是驟然轉醒。
夢裡未及回復,夢醒後,綺羅生對空傾訴:「吾只是……想看著你。」何時能見意琦行把酒當歌,何時能見意琦行敞開笑顏,何時能與意琦行共飲逍遙。綺羅生惦掛浮華夢境,可惜夢醒後一切成空。
綺羅生心嘆:「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原來吾……對你,唉。」既知己心,卻是無奈,綺羅生不敢多求,只願常伴意琦行左右。
掀開被褥,落足踏床,綺羅生穿上新鞋,想起今日及冠,意琦行既贈新衣鞋,且尋人打造入世刀,更同遊玉陽村。回首今日之事,綺羅生滿懷感激,心想一會定要向意琦行好好道謝,正當綺羅生直奔而出,餘光瞥見桌案置有小物,綺羅生遂折返察看,見案上置一緹花小布包,不知其為何物。
綺羅生依稀記得,酒醉之時,似是意琦行帶自己回房。思及此,綺羅生認為,或許案上小布包乃意琦行之物,於是綺羅生隻手捧著小布包,前去找尋意琦行。時值晚膳時分,大夥應齊聚食堂,綺羅生便往食堂一觀,果不其然,見意琦行就在其中,然而綺羅生一入食堂,便引起大夥關注。
拳之修者率先關心,問道:「聽一留衣說你飲半壺便醉,此時可好?」
掌之修者緊接應道:「吾有醒酒方子,可否需要?」
一留衣淡然以對:「瞧綺羅生氣色挺好,你們未免大驚小怪。」
掌之修者瞇著眼瞧一留衣,調侃道:「哦,是嗎?方才見你行經廂房,在綺羅生房門前駐足一會,分明想入內瞧看卻又猶豫不絕。」
一留衣起手指了指意琦行,回道:「別說吾,當時意琦行也在場,只是他站得遠,你沒瞧見罷了!」
意琦行冷著一張臉,沉聲道:「掌、拳之修者,在一留衣之後,你們亦到過綺羅生房前。」
拳之修者笑道:「唉呀,果然逃不過劍宿法眼,吾倆本想帶點東西給綺羅生。」
掌之修者接續道:「但綺羅生未醒,吾倆亦不敢打擾,便只路過探探。」
綺羅生不知在自己昏睡之時,尚有這般情事,此時得知甚感意外。綺羅聲垂首道歉:「抱歉,給大夥添麻煩了。」
一留衣大笑,回道:「是啊,你這個小麻煩!早上跟意琦行逍遙去,回來喝個半壺酒竟能睡上一個時辰,虧你還記得晚膳時間,還不趕緊入座!」為替綺羅生祝壽,一留衣老早就把百花糕擺在綺羅生的位置上了。
拳之修者賀道:「綺羅生,這壽桃給你,慶你及冠,賀你誕辰!」
掌之修者爭著道:「還有這個,這季節就該吃豌豆黃!」
箭之修者緊接道:「吾帶了好吃的包子!」就這麼你一言我一語,大夥為綺羅生送上及冠賀禮。
武道七修向來無祝壽之舉,綺羅生自從投身武道,亦不在意俗世誕辰,然而往年每逢誕辰,意琦行總會帶些小點回來,其無論鹹甜,總令綺羅生甚感窩心。
今朝綺羅生行冠禮,大夥竟不約而同,各自帶來糕點或鹹食,好為小師弟慶賀一番,此情此景,實令綺羅生深深感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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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留衣瞧綺羅生打從來到食堂,手裡一直捧著一袋小布包,遂關心問道:「綺羅生,做甚捧著布包?要怎麼吃東西?」
綺羅生愣怔脫口:「這。」舉目望向意琦行,詢問:「是你之物?」然而意琦行卻道:「你的。」綺羅生不明所以,滿臉疑惑。
見意琦行與綺羅生這一來一往,不知何意。一留衣再問:「什麼東西這般神秘,要不吾幫你瞧瞧?」
綺羅生再次望向意琦行,得意琦行眼神肯定,這才開啟布包。綺羅生拆結,打開布包,掀開層層包覆,最終得見各色瑰石聚於其中,在場大夥見之無不驚艷。
一留衣驚道:「哇,亮晶晶的瑰石!這禮可真亮眼!」瞧方才意琦行與綺羅生之互動,想必這瑰石定與意琦行脫不了關係。
綺羅生謙恭道:「得此厚禮,綺羅生何德何能。」
意琦行毅然回道:「冠禮之後,望你刀道臻至,光耀武道七修。」
綺羅生拱手作揖,應道:「綺羅生定不負期望,感謝絕代劍宿,感謝大夥盛情相待。」
得此瑰石,綺羅生又驚又喜,又笑又嘆。大抵是因在玉陽市集看了一會瑰石,因而引起意琦行關注,然而當時綺羅生雖看瑰石看得出神,但眼裡所見與心中所想卻不盡是相同之物。綺羅生眼觀瑰石,觀其形似意琦行額上武魄凝晶,綺羅生自是知曉,武魄凝晶是因修為臻至之證,綺羅生尚不及意琦行之修為,然每每見意琦行額上凝晶,總為意琦行感到驕傲歡喜。綺羅生所看重之人,是如此非凡超塵,這叫綺羅生如何不驕傲,如何不歡喜。
綺羅生見瑰石即聯想意琦行之武魄凝晶,可見綺羅生眼中唯有意琦行,而當時意琦行不知綺羅生眼中真正所見,只知綺羅生對瑰石似有特殊情感,便趁綺羅生不察之時,將攤上瑰石全盤買下。
一留衣關切問道:「綺羅生,這些瑰石你打算如何?」
綺羅生毅然答道:「綺羅生定珍藏之。」
一留衣續道:「這多可惜,藏起來就看不到了。你之雙耳非比尋常,鑲上瑰石定更加出彩!」
綺羅生疑惑問道:「是嗎?」
一留衣回道:「吾會騙你嗎?要不你問意琦行。」然而意琦行並未回應,因意琦行未料瑰石之事竟有此發展,一時不知該如何答覆。
一留衣便替意琦行回道:「默不作聲,意思是不反對,綺羅生你再琢磨琢磨吧!」此言脫口,意琦行瞥了一留衣一眼,而一留衣不以為意,只是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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及冠之日,對綺羅生而言,因過於美好,反覺如夢似幻。於散席後,綺羅生返回廂房,就坐床沿細細回想今日際遇,只覺一切美好得令人不捨入睡。綺羅生取出藏於懷中之緹花小布包,想起一留衣提議,心頭一橫,便將瑰石一一鑲於耳上。綺羅生不想忘記今日之事,心懷七修情義,將己心寄於瑰石,忍受鑲石苦楚,獨熬漫漫長夜。
翌日,綺羅生起了個早,等不及想讓意琦行瞧瞧綺羅耳。今日綺羅生格外早起,本想先至食堂等待意琦行,然而此時食堂尚未放飯,大夥亦尚未前來,空等之際綺羅生便隨處逛逛,這隨興一走,不知不覺來到東廂,與西廂相對之東廂,乃意琦行、一留衣以及數位前輩的下榻處。
論及輩分,綺羅生自然不屬於東廂,然而當年一留衣安排綺羅生入住西廂上房,算是特別待遇。西廂上房與東廂之主呈如相對位置,綺羅生每日出入廂房,總難忽略正座眼前的東廂,而綺羅生只敢觀望,倒從未走到東廂那頭去。
此時綺羅生隨心漫步,一會前行,一會拐彎,這一走竟來到了東廂,不知不覺已駐足東廂之主的房門前。綺羅生可不敢冒然打擾,然此時杵在門前,站在最接近意琦行的位置,綺羅生實在不知是否該待在門前守候,於是左思右想,來回徘徊,這沉甸甸的腳步聲傳入東廂之主耳裡,房門遂逕自敞開,綺羅生見狀,不由得一愣,知是自己驚動了意琦行,然而房門開敞,卻未見意琦行走出,綺羅生好奇地在門口一探,見屋內格局與西廂無異,而意琦行尚未梳髻,任白髮披散,靜坐桌前。意琦行面上不帶情感,如此沉靜片刻,令綺羅生不禁暗嘆,這一幕,彷如畫。
綺羅生屏息凝氣,就怕一出聲便壞了眼前寧靜,而意琦行已然站起,踏著沉穩步伐,走近綺羅生身旁。意琦行聚氣於掌,起手探向綺羅耳,為其施予內力,平復鑲石之傷。
不過片刻,療傷功成。意琦行輕嘆:「相得益彰,但你受苦了。」
綺羅生感到耳際一陣溫暖,耳上之傷亦不再發疼,知是意琦行悉心療傷,綺羅生一時間竟不知該如何以對。披散一頭銀白髮絲,意琦行仍舊凜然如霜,平日裡雖不苟言笑,然綺羅生清楚明白,意琦行之心比誰都要溫暖。
綺羅生沉吟片刻,侃侃而道:「是你讓吾,接受綺羅耳,喜歡綺羅耳;是你讓吾,坦然面對自己,變得喜歡自己。綺羅生願鑲瑰石於耳,謹記你之期望,刀道臻至,光耀七修,但願有朝一日……。」
綺羅生將己願藏心,而意琦行坦言續道:「但願有朝一日,與你共飲逍遙。」此時,意琦行有那麼一個衝動,想將近在咫尺的綺羅生擁攬入懷,然而意琦行未曾如此,便抑制了念想。
綺羅生坦言回道:「意琦行,吾心亦同。」綺羅生一笑嫣然,而眼角噙淚,恍若隔世的等待,所幸是意琦行,也只能是意琦行。並非綺羅生易動容,而是意琦行情緒內斂,綺羅生便為其而笑,為其而泣,此時綺羅生笑中帶淚,道不盡,訴不清,那便笑著哭著。
意琦行見綺羅生臉上掛著笑,眼裡卻噙著淚,知綺羅生一時心緒難平,不自覺起手輕拍其肩,無聲安慰。綺羅生終於忍不住,此時向意琦行示弱又何妨,悄然依偎意琦行胸前,欲藏起自己垂掛淚水的臉,而意琦行極是溫柔,極是珍視,起手環抱綺羅生,任綺羅生依偎懷中。
綺羅生柔聲唸道:「百代繁華一朝都,誰非過客;千秋明月吹角寒,花是主人。」花是主人,不悔刀道,縱使江湖風波,只願共飲逍遙。
意琦行聞之,知綺羅生及冠,此該入世詩號,便道:「古豈無人,孤標凌雲誰與朋;高塚笑臥,天下澡雪任琦行。」與此相對之詩,綺羅生證心之所屬,不言而喻。
得以今日,意琦行甚感欣慰,縱使光陰弄人,縱使前塵留憾,所幸彼此各有際遇,在苦境繞了一圈,終於相會、相知、相惜。既是心魂牽繫,何懼江湖風波,此後,意琦行與綺羅生攜手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