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綺系列作
1-十年(意綺):https://goo.gl/forms/4gbJq0Ik8vNlm7RE2
2-綺年(意綺、驕九)(十年前傳):https://goo.gl/forms/xCNiH6TiNTnz20Hm1
3-常年(意綺、驕九)(承十年、綺年之終作):https://forms.gle/1eCBpp8nvjqmKQQv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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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近玉陽江畔的一處市集,終年人聲鼎沸,好不熱鬧,今日卻是更加鬧騰,全因市集裡來了一位異域之人。那人白髮披肩,頭戴華冠,一身瑰麗戎裝顯其尊貴不凡,然而無人知曉,那人從何而來,又將欲往何方。打從那人踏入市集,隨即吸引群眾目光,不分男女老幼,見了那人便是一陣議論紛紛,無論交頭接耳,或是嘴裡嘀咕,言談所及皆離不開那人。
城鄉聚落,最感新奇的便是前所未見的奇人異士了,那人來自群眾口中的異域,自然將原已熱鬧不已的市集鬧得更加沸騰,而那人漫步徐行,從容遊市,毫不理會眾人議論,但那人倒是清楚明白,群眾們究竟在談論什麼,究竟在好奇什麼。那人別有感觸,初來乍到,落足苦境江畔,見江水無邊,荒草蔓延,聽聞旁處人聲喧囂,便直往熱鬧處去,怎料本欲遊歷苦境,反讓自身淪為標奇立異,思及此,那人不禁駐足,仰天一望。
「一看就知道那傢伙非苦境中人,到我們這兒想幹啥?」
「你還怕他不成?我們人多勢眾,諒他不敢胡來!」
「這人生得好看,要是笑起來肯定將我們玉陽村的姑娘迷得神魂顛倒,呵。」
「他就一張臭臉,哪值得你讚賞?莫非他對你下了妖術不成?」
「那個白毛的來我們玉陽市集,什麼也不買,找碴嗎?」
你一言,我一語,各說各話,誰知那人別無心思,不過隨興而至。那人望天,於心自問:「驕心已倦,朝朝暮暮一闖閱歷,是是非非何人可議,豈料凡人多半庸俗,苦境如何容得下吾?」闔眼,靜聽周遭人聲,各式言語,善惡交織,無知最是亂源。
「九千勝大人,別再喝了!有位異域之人來我們玉陽市集,街上人心惶惶,有勞您去會會。」
「嗯?那位異域之人做了何事?」
「他沒做什麼事,如同一般過客。」
「既是過客,何不一視同仁?」
「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更何況他是異域之人,我們還是謹慎為妙。」
「他來自異域,吾出自異族,為何不能平等待之?」
「堂堂刀神九千勝,怎能跟一個來路不明的異域之人相比?」
「也罷,人心分別,在真相之前,莫多揣度為好。」
九千勝搖扇走出酒肆,身後自然跟著一群等著看戲的群眾,而九千勝卻道:「此非待客之道,眾人莫隨,吾一人足矣。」尾隨者聞之,遂各自散去。九千勝出身異族貴冑,其刀道精神深得人心,更得「刀神」美名,在地方上極負聲望與權勢。刀神一言能掌千軍,絕非浪得虛名。
九千勝初出酒肆,不待旁人引路,一對綺羅異耳竟有所感應,九千勝心知異域之人身在何處,放眼望去,近在咫尺。那人駐足大街,卻不影響行人攘往熙來,因行人路過那人身旁,自是竭力維持一段不觸及衣袂的距離,表面看似兩不相干,然而人心徬徨不安。
九千勝僅得見那人側臉,見其閉目凝神,若有所思,九千勝不禁逐步向前,而街上行人既見九千勝來到,便逕自退往旁側讓出道路,九千勝遂順從眾人之意,走近那人身旁。不過頃刻,那人睜開雙眼,乍現一雙碧藍眼眸,沉穩深邃,自信堅毅,登時撼動九千勝心魂,九千勝確信,那人修為必不亞於自身,刀神終於尋得並肩之人。
那人見九千勝到來,見其溫文儒雅,實則身負絕藝,紫晶眼瞳蘊藏多少宏願。九千勝啟口道:「吾乃九千勝,敢問閣下尊姓大名?」九千勝率先釋出善意,盼換得那人名姓,怎料那人竟是無語,彼此頓陷沉默。面對九千勝提問,那人有所躊躇,答與不答皆不是,而九千勝看出那人有所為難,遂輕笑出聲,打破僵局接續道:「今日玉陽子民對閣下多有不敬,實因少見異域來客,甚感驚奇。眾人非有惡意,若有冒犯之處,還望閣下見諒。」九千勝不難猜想,村人見著異域之人免不了一番指手畫腳,品頭論足,雖無惡意但終究是失禮了。
那人回道:「庸俗之人不入吾眼,至於你,吾記住了。」如此肯定別具分量,那人語氣既傲且狂,卻無絲毫引戰之意,不過直話直說罷了。
「呵,今日之事多有冒犯,還望閣下給予贖罪機會。」九千勝淺淺笑著。那人率性直言,實令九千勝印象深刻,亦對那人更感興趣。
那人直道:「你之成就得來不易,異族若與異域結交,難保不壞你之名譽,吾不過一名江湖過客,請了。」語畢,遂轉身離去。那人看似無牽無掛,形影從容,來去瀟灑。
「嗯。」九千勝沉吟,看來自己當時在酒肆所言,那人該是聽見了,由此可見那人絕非尋常,然既有此修為,就此別過豈不可惜,倘若那人能助濟世,實是蒼生之福。端詳那人背影,九千勝再度啟口,道:「閣下請留步,吾之心願乃是濟世,近期災禍頻傳,救災當為首要,不知閣下是否願意同行?」
那人聽聞九千勝所言,遂停下步伐,旋身瞧看九千勝。那人追求武道頂峰,不辱絕代名封,更是戰雲驕傲,然而驕心已倦,追求極致武力,除了征戰還能做些什麼?眼下卻見九千勝傾訴己宏願,以武濟世,與那人原先武道相悖而行,那人微微一愣,實則驚喜。
那人應允:「可。」所謂武道,除了爭鬥,於生死之間尚存轉圜餘地,先前為殺而殺,現在何妨為救而救。
得到那人應允,九千勝甚感欣喜,然而市集眾人對此事仍是感到不妥,要眾人信服一個連名字也沒有的異域之人,談何容易?偏偏九千勝都開口了,無論眾人多有顧慮,終是順應九千勝的決定。
約定既成,異域之人是友非敵,此事暫告段落。九千勝引領那人同往酒肆一敘,方才坐定,便有探子傳訊,九千勝自探子手中接過紙條,紙上顯示「西北雪境突傳暴雪,村落遭掩。」九千勝面露憂色,那人察覺九千勝情緒變化,遂啟口道:「同行。」
顯然那人已明瞭九千勝心有掛懷,九千勝不多言詞,隻手搭上那人手腕,引領那人同往西北。一路疾行,快如狂風,兩人步伐皆臻武者頂峰,不消一刻,已自玉陽市集轉往被冰雪掩埋的雪境村落。
村落遭掩,雪地裡僅見零星茅屋頂棚,這場暴雪來得又急又快,災難突至,未有防範的雪境村人恐難逃離,怕是全被埋在雪裡。那人見狀,遂以雙手凝聚雷電之力,招式起落便將飛雪化雨,一旁九千勝乘勝追擊,手執雙刀,縱刃掃雪,一時平地起雪瀑,蒼穹落驟雨,一片白茫紛亂之中,逐漸顯露村落原貌。
九千勝急於尋覓生機,見平地杳無人跡,便挨家挨戶找尋,而那人同樣默契,逐一敲開各家門戶,爭取救援之機。此次暴雪來得突然,村人避之不及,只得暫避居所,聽天由命,幸得九千勝與那人前來馳援,西北村落歷此天災而無人傷亡,可謂不幸中的大幸。
九千勝道:「就吾所知,善雷電之能者,世上鮮少矣。」九千勝曾看過書中記載,異域奇人身負雷電功體,而今親眼目睹,甚感驚嘆,由此可見那人出身不凡,只可惜不知那人名姓。
那人回道:「你之刀道出神入化,世上難尋第二人。」那人心嘆,世上還是庸俗之人佔多數,但若論刀,此刀神名號,九千勝當之無愧。
九千勝謙道:「過獎。」頷首致意,續問:「不知閣下此後,欲往何方?」出言關心,如那人別有要務,自不強留,但若那人願意停留,九千勝還想和那人再敘酒肆之約,今朝能遇知音實屬難得。
那人道:「吾今初訪苦境,天為蓋地為廬,隨興所至。」本無多想,隨遇而安。
九千勝道:「如此甚好,率性任俠。今日幸得閣下相助,吾豈能讓閣下流於荒野,九府尚餘客房,還望閣下與吾同返玉陽。」九千勝禮遇能人志士,志同道合,怎可輕易別過。
那人道:「吾助你救災,別無所求。」
九千勝道:「九府供閣下落腳,同樣別無所求,相交不過以心交心,以誠換誠。」
那人輕笑出聲,接著回道:「古豈無人,孤標凌雲誰與朋; 高塚笑臥,天下澡雪任琦行。吾名──意琦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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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琦行隨九千勝入住九府,九府宅邸乍看簡樸,細看即見鎏金鑲嵌,精緻典雅無所不在。九千勝身為貴冑之後,對於家業經營並無太大興趣,只管全心鑽研刀道,待刀道初成,遂投身濟世,志在刀道亦學以致用,更臻盡善盡美之境。
九千勝安排客房讓意琦行住下,生活所需一應俱全,然異域與苦境最直接的差別,顯而易見的即是衣裝,而意琦行毫不在意,自己一身戎裝在玉陽村內顯得格格不入,九千勝對此亦不介懷,談及衣裝,但求自個穿著舒適便罷,何必在乎他人眼光,雖如此,九千勝仍是為意琦行備妥數套布衣,為的是讓意琦行於沐浴或就寢時更換,但這數套布衣似乎讓意琦行意識到了什麼。
意琦行入住九府,翌日,九千勝一如既往,於日出時分轉醒,完成盥漱便轉往天井曬曬日光,一來驅逐清晨寒意,二來靜心自省自悟。九千勝佇立天井,於展開今朝之際,留一刻自我天地。其身沐浴溫暖日光,其心反思自身得失,九千勝想起與意琦行之相識,想起意琦行此時正留宿客房,不知來自異域的意琦行,在苦境是否住得習慣,思及此,不禁抬頭仰望天際,見晨曦暈染天幕,一片暖黃,既神聖且安詳,然而九千勝彷若看見天邊浮現一道形影,其由遠而近,逐漸朝自身前來,九千勝不明所以,仍是不逃不避,從容以對。
天井之上,驚現一人!仙袂飄飄,髮髻高梳,那人隻手持拂塵,順天光懸空降世,雙足點落九府,時間恍若凝結,一切靜緩、祥和,唯聞風聲。眼前一幕幕不可思議,引得九千勝看得愣怔,光天化日何來高仙下凡,竟是意琦行褪去戎裝,一身布衣絕塵拔俗。
意琦行喚道:「九千勝。」晨曦壟罩意琦行周身,白衣於光芒中更添仙姿。
九千勝忍不住問道:「意琦行,你究竟是何來歷?」一夜之間竟有此轉變,若非通天之能,如何辦到?
意琦行答道:「一名苦境過客。」
九千勝莞爾,道:「這身衣裝,與你相襯。」
為了在苦境立足,意琦行褪去戎裝;為了與九千勝並肩,意琦行拾起布衣。融入苦境的全新身分,仍舊無法掩飾先天風采,意琦行下定決心,從現在開始,意琦行只是意琦行,以武道淑世,但願得見天下太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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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千勝未多問,究竟意琦行如何取得這身布衣。凡俗布料穿在意琦行身上竟顯得仙風凜然,該是意琦行本身氣宇非凡所致,至於意琦行所持之拂塵,九千勝倒曾見過一回,在玉陽布庄。傳言玉陽布庄代代相傳一柄拂塵,該拂塵由歷任庄主繼承,此傳承始於何時已未可知,就連拂塵之名也已失落。
當今布庄傳人只知祖輩有訓,務必將其世代相傳,直至有緣人到來,而九千勝身為貴冑子弟,出身尊貴卻不吝投身濟世,因此深得民心,玉陽村民將其奉為刀神,真心愛戴,玉陽布庄之主為表心意,甚至破例讓身為外人的九千勝一賞傳家拂塵,這即是九千勝與拂塵的一面之緣,豈料時過境遷,玉陽布庄的拂塵倒落在意琦行手上了。
九千勝端視意琦行,凝思道:「以拂塵為器,未嘗不可,而吾以為意琦行尚缺一物。」
意琦行問道:「何物?」
九千勝答道:「譬如兵刃,與刀相對之劍。」苦境兵刃,刀劍為首。刀劍為多數人擇用,在於易取得易使用,然而修練至頂峰者,實是寥寥可數。
意琦行坦言直道:「吾之功體無須藉助兵刃,拂塵抑或刀劍皆是身外之物。」雷電之能壟罩周身,以掌而發,何須兵刃。
九千勝拾扇輕搖,嘆道:「好個身外之物,吾一生忠於刀道,倘若棄刀,如棄歸屬,吾之執著遠不如意琦行灑脫。」無須兵刃,自由行功,方為武之極致。
意琦行勸慰:「術有專精,練至人刀合一,此亦武道之境,何須分別。」人刀合一,有刀勝無刀,無刀勝有刀,臻此境界,何須分別。
九千勝莞爾,道:「哈,吾一心救災,從未想與人比試,如今遇你,竟引起吾切磋之意。」扇略遮面,一雙真摯眼神傾訴已願。
意琦行毅然應道:「吾亦有此意。」面對自己認可之刀者,欲交鋒證彼此修為,本屬武者天性,怎料九千勝竟早一步坦言,實令意琦行感到驚喜。
知意琦行與自己同樣心思,九千勝話鋒一轉,直道:「然而吾並不願與你兵刃相向,但願日後咱們並肩救災,同進共退,如此便足。」面對並肩之人,九千勝雖萌生切磋之意,卻無交鋒之心。九千勝天性不喜爭鬥,不求名利,如今雖擁刀神美名,仍是為所當為,亦謙亦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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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千勝與意琦行同至廳堂,共享早膳,清粥小菜,純實質樸。九千勝身居華宅,清淡度日,對生活之堅持,唯求簡樸雅致,於財富之奢靡與凡心之樸實,於九府之顯貴與千勝之濟世,九千勝立足於微妙的平衡點。
九千勝關心問道:「苦境日子,意琦行可還習慣?」
意琦行認真答道:「經過一宿,並無不適,同樣日月交替,同樣風雲壟罩。」
意琦行之回答,讓九千勝鬆了口氣,對待這位異域來客,九千勝想著要如何讓意琦行融入苦境,如何消弭玉陽村民對異域來客的敵意,不知不覺中,九千勝對意琦行倍添關心,凡事總為意琦行多考慮一分。一邊用膳,九千勝心裡一邊打算,待用過早膳,便領意琦行到街上轉轉,一來讓意琦行認識玉陽村,二來藉此機會,盼消除村人成見。
早膳過後,九千勝與意琦行一路同行,行經九府長廊,準備出府,然而家僕來報,因此暫緩九千勝步伐。
「公子,西北雪境來信,請過目。」九府家僕呈上一封書信,九千勝接過,遂示意家僕退離。意琦行與九千勝同樣關心此封來信,意琦行伴九千勝身側,靜待九千勝拆信。
「致九千勝與壯士,感謝兩位大俠出手相救,否則雪境恐怕就此絕跡。經昨日突來暴雪,雪境村內之煉雪閣亦受影響,盼兩位大俠前來一探。雪境村長筆。」
九千勝娓娓道來:「雪境村落別稱奇跡之地,因常人難至而視為奇跡,然而真正奇跡所指雪境之煉雪閣,傳聞西北一名無名鑄者,將畢生絕作盡封於此,至於實情如何,咱們一觀便知。」意琦行回以眼神,彼此心領神會,即刻動身,前往西北。
西北雪境,終年冰封,人煙罕至,唯存雪境村落。雪境村人自古定居,至今不離,外界所稱雪境,多指雪境村落,畢竟雪境幅員廣闊,氣候艱難,常人難至,而雪境村落儼然成為雪境奇跡,因此雪境村落又被稱為奇跡之地。
九千勝與意琦行再次前往西北,這回踏上雪境,見村落一片祥和,彷彿未受雪災影響,僅一日之隔,雪境村已然恢復如昔,看來定居此處之人,除了避世隱居,其修為應當不同凡俗。
雪境村長見九千勝與意琦行應邀前來,便直接引領兩人前往煉雪閣,然而兩人心存疑惑,昨日救災,為覓生機,兩人開啟了所有屋舍門戶,當時急於救人,未多查視屋內情景,但此時回首,只覺雪境村內未有適合藏鋒之地,那麼煉雪閣是否真存於雪境村?兩人尾隨雪境村長,最終來到村長駐地,一入門即見一夥村人圍成半圓,靜候來客。
雪境村長突然笑道:「想必兩位大俠對煉雪閣應有所耳聞,但這看似普普通通的村子,何來一座煉雪閣?」
九千勝確實懷疑過煉雪閣之存在,而雪境村長偏在此時刻意提起,想必別有用心,於是九千勝以退為進,先行歉道:「在下失禮了。」
意琦行不在乎雪境村長有何心思,直言:「此地玄冰並非渾然天成,實為外力破壞而後再造,你引九千勝來此,有何目的?」一語驚人,打從踏入村長駐地,意琦行便已察覺此地異相,這是天生的直覺,四奇觀風雪雲煙,相生相剋。
雪境村長瞧看意琦行,不知其名姓亦不多過問,只是笑道:「看來就是你了,壯士可知此處玄冰裂紋,有何涵義?」村長駐地,玄冰之地蘊藏一道裂紋,此非外力所致,卻與外力脫不了關係。
意琦行面對突來問句,心知村長意有所指,想必玄冰裂紋即是村長捎信予九千勝之真正原因。至於玄冰裂紋是否另藏玄機,恐怕得擘開裂紋方可知曉,意琦行既知村長用意,索性不予回應,僅以一聲悶哼示之。
未得意琦行答覆,村長縱聲大笑,而後令道:「哈,看來!」一聲呼喝,村長旋身面對圍成半圓之眾村人,舉手起式,以此為令,村人遂展開動作。意琦行與九千勝立於村長身後,見村長與眾村人手起劍指,聚氣凝神,隨之展開陣式。
雪境村人施以渾厚內力直指足下玄冰,與玄冰之寒氣相互抗衡,登時熱氣蒸騰,剎那寒冬竟成酷暑,而玄冰亦有所反應,原先單一裂紋驟然延伸,不過片刻,村長駐地之玄冰地基已爬滿裂紋,其景既瑰麗且詭異,布滿裂紋的冰層,布滿未知的危機。村長出聲令道:「起!」頓時村長與眾村人所圍繞的半圓之間,竟見兵刃自玄冰裂紋中拔地而出。
村長驚喝:「十八兵器,雪劍擇主!」雪劍立於玄冰,劍身相映瑩瑩雪光,奇兵出閣,今朝擇主。
意琦行凜然問道:「此劍何來?」意琦行心裡清楚,以凡鐵之姿,雪劍堪稱上品之作。只可惜凡鐵無法承受意琦行之全功,但若藉雪劍登上劍道頂峰亦非難事。
村長語重心長,侃侃而談:「無名鑄者畢生絕作,十八兵器,封閣煉雪,此今現世兵中君子,以雪澡劍,證其劍心。我這雪境村長,怎麼看都覺得壯士配此雪劍,相得益彰。」
九千勝見意琦行心有猶豫,遂道:「看來這才是雪境村長尋吾倆前來之真正目的,機緣難逢,意琦行可得謹慎思量。」見識過意琦行超然功體,九千勝心想,或許意琦行此時猶豫,是因考量雪劍能耐。奈何天下神兵難求,眼前上品之劍現世擇主,還望意琦行勿失良機。
村長再次相勸:「玄冰出裂紋,雪器現塵寰,也許只是時機到了,不知壯士意下如何?」
意琦行毅然回道:「意琦行無須凡鐵,既此劍心傲如雪,收之麾下亦無不可。」
村長讚道:「人擇劍,劍擇主,同造劍道頂峰,如此甚好。」
意琦行拔取雪劍,道:「證你以雪澡劍,賜名澡雪,隨吾同行,臻至劍道。」意琦行背負澡雪,從此人劍同行。
十八兵器藏封煉雪閣,此次雪境暴雪引來九千勝與意琦行共同救災,雪劍似因意琦行雷電之力從而出閣,奇兵擇奇主,意琦行在苦境所執之道,自此分明。九千勝從旁見證意琦行與澡雪之際遇,當是樂觀其成,九千勝本認為意琦行適合使劍,如今兵刃不求自來,更加應證九千勝之識人。
意琦行與九千勝謝過雪境贈劍之恩,道別後便同返玉陽村。今日,九千勝原打算帶意琦行認識玉陽,怎料一早便先到雪境走一遭,九千勝素來救災不求回報,今朝雪境贈劍,實屬意外,但對意琦行而言不失為一樁美事,思至此,九千勝不禁莞爾。
九千勝笑道:「妙哉,暴雪過後,雪劍出閣,用不著吾費心,意琦行已齊備一身裝束。」
意琦行平淡回道:「人之際遇,難以預料,不過且行且看,得失之間。」
且行且看,得失之間,究竟要經歷多少風霜,才能有這番體悟。意琦行不屬於苦境,卻比苦境中人更加知悉生存之道,而九千勝暗自思忖,儘管意琦行難掩傲氣,然其心端正,其思立善,實屬難得。
回至玉陽村,九千勝為了讓意琦行對村子有更深的認識,便帶領意琦行一同上街走訪。以九府為起點,九府周邊清一色全是官宅,建築多半帶有雕飾紋路。
九千勝詳加介紹:「此區為官宦之地,九府有幸,成為官家群落中的唯一百姓。」
意琦行回道:「立足官宦之地,可見九府之於玉陽具有相當權勢。」觀看九府周遭,此區屋舍儼然且講究門面,唯九府獨樹一格,既非官宅亦非尋常平房。
九千勝淡然回道:「非也,吾不過一介刀者。」
繼續前行,兩人來到鄰近官宦之地的百姓群落,樸實的屋舍櫛比鱗次,前庭後院各自栽種,走訪巷弄可見繁花點點,綠意盎然。百姓屋舍雖不如官舍華美寬敞,然其樸實無華,生機勃勃,經過此地同感寧靜悠然。
九千勝別有感慨,嘆道:「一條小巷分隔平房與官宅,若吾能選擇,寧可離開官宦之地。」
意琦行陪伴九千勝身側,見九千勝眼睫低垂,訴說無奈,知其心有不甘卻受困現實為難,雖如此,意琦行亦不多言,靜默相伴。畢竟如今局面,該是九千勝自己選擇,此時嘆息不過心有遺憾罷了,面對九千勝的遺憾,現在的意琦行無力可解,畢竟意琦行同是受限規制,同是立於官宦之地仰望尋常百姓的無奈之人。
一番嘆息,回過神來,九千勝對自己方才所言感到詫異,自己竟向意琦行傾訴心中遺憾。是因來自異域的意琦行並無苦境之人情牽絆,讓九千勝得以坦然以對,抑或當九千勝面對意琦行甚感安心信賴,這才毫無顧忌?
九千勝驚覺自己失態,歉聲道:「是吾多言,讓你見笑了。」
意琦行溫言回道:「相交不過以心交心,以誠換誠,在吾面前,九千勝大可暢所欲言,吾定洗耳恭聽。」
聽聞意琦行所言,九千勝笑了,取出懷中扇,展開扇面,隻手輕搖,繼續領著意琦行前往下個地方。走訪村人住處後,接著來到鄰近平房群落的熱鬧市集,玉陽官府負責梳理村中大小事,以維持玉陽村和諧發展,至於市集可謂村人們的核心重鎮,村人仰賴市集以維持生活運轉,市集亦是玉陽村最熱鬧之地,然而玉陽市集除了偶有外來商客進駐,玉陽村與外地並無緊密連繫,基於此,當日村人首見意琦行,無不感到驚奇。
這一回,意琦行重返玉陽市集,身旁有九千勝並肩同行,相較先前村人之激烈反應,這次倒是收斂了不少,儘管如此,意琦行仍是聽見了一些無可避免的閒言閒語,這些閒話傳入意琦行耳裡,九千勝自然也聽了幾分。
「才一日不見,這位異域來客竟然穿得這般體面,難不成是九千勝大人悉心打點?」
「唷!你瞧!他身後配劍看起來可厲害了,原來是名劍客!」
「什麼?他就是異域之人?怎和昨日判若兩人?我該不會看錯吧?」
「同樣擺著一張臭臉,哪會有錯?只不過換身裝扮,人模人樣!」
「何止人模人樣!我瞧他和九千勝大人站在一塊,怪相襯的!」
「確實相襯的很,但我們連他叫什麼名字也不知道,怎九千勝大人就這麼跟他走在一塊了?」
「是啊,到底有沒有名字?九千勝大人會不會被騙了?」
「胡謅!要是信不過九千勝大人,別說你是玉陽子民!」
「我當然相信九千勝大人!但是那傢伙沒有名字,怎麼在苦境立足?」
九千勝搖頭嘆息,意琦行倒是不受影響,兩人就這麼承受眾人目光,同遊玉陽市集。市集裡無論蔬果肉品、熟食小販、綾羅綢緞,生活所需一應俱全,此外凡舉鐵鋪、布庄、酒肆同樣展業於市。即使玉陽村少有外來訪客,市集裡仍有一間客棧屹立不搖,玉陽村不比大城繁榮,但以小城而言,算是別具特色,自有一番風采。
意琦行不似重欲之人,如有感興趣的物事,想來若非尋常便是反常之物,至於那會是什麼,九千勝甚感興趣,便啟口探問:「逛了一圈市集,意琦行可有感興趣之物事?」
意琦行平淡答道:「吾不缺。」答案一如九千勝所料,這讓九千勝輕笑出聲。
九千勝續道:「呵,昨日小酌未成,不如今日咱們再行酒肆。」兩人交換眼神,遂同往酒肆。
九千勝甫一踏入酒肆,掌櫃隨即前來接待,挑了個雙人客席引九千勝與意琦行入座。掌櫃秉持長年默契,無須詢問九千勝需要什麼,只管端上雪脯酒便是。掌櫃為九千勝端上一壺雪脯與兩只酒盅,見意琦行打從踏入酒肆直至落座,始終面無表情,這讓掌櫃忍不住關心幾句,道:「雪脯風味獨特,九千勝大人甚是鍾愛,倘若客倌喝不慣,小店尚有各式好酒,任君挑選。」
意琦行冷聲回道:「吾知道了。」這般毫無溫度的語氣,令掌櫃為之一顫,真不知哪裡得罪了這位客倌。對桌的九千勝當是看得清楚,意琦行打從踏入酒肆,一貫凜然神情,沉默中卻顯得面有難色。
九千勝出聲圓場,道:「一壺雪脯足矣,掌櫃請先忙吧。」識相的掌櫃不再多言,欠身致意後便自個忙碌去了。
酒肆本是人聲吵雜之處,而初來乍到苦境的意琦行,似乎難以習慣。意琦行直言:「俗人飲酒亂性,言不擇詞,自甘墮落,是非漫天,亂源之地!」一語驚醒夢中人,九千勝總算明白為何意琦行面有難色,原因不在酒,更無關掌櫃,而是醉酒之人。
九千勝回道:「看來意琦行不喜紛亂之地,咱們帶酒回府,你說如何?」九千勝怎樣也不想放棄眼前的雪脯酒,但也不忍強求意琦行一同待在酒肆,此時唯一解便是帶酒回府。
意琦行爽快應道:「嗯,吾至外邊等候。」迫不及待想離開酒肆,在外頭等候九千勝便是意琦行接近酒肆的底線了。
九千勝輕快應允:「好,吾稍後便至。」彼此皆是喜惡分明,為了對方卻毫不猶豫各退一步,默契油然而生。
因意琦行冷言回對掌櫃的熱情招待,當意琦行離開酒肆後,在座酒客無不議論紛紛,然而眾人顧及九千勝,自然將苗頭全指向無禮的異域之人,荒誕言論不脛而走,酒肆喧鬧不已。九千勝見狀,知意琦行不在乎他人言語,無奈人言可畏,九千勝勢必得平息眼前風波。
九千勝起手招來掌櫃,吩咐道:「掌櫃,幫吾準備一條雪脯。」隨之將一錠金置於案上。好善樂施的九千勝,對金錢自是不多計較,一錠金可得數條雪脯,甚可將酒肆納為己有,而九千勝僅以一錠金換取一條雪脯,熟諳人情世故的掌櫃,豈會不知其中深意。
掌櫃立即答應:「九千勝大人請稍候,一會便好!」
九千勝沉聲道:「另有一事。」
掌櫃應道:「九千勝大人請說!」
九千勝坦言直道:「意琦行快人快語,非有惡意,今日之事還祈掌櫃不怪。」
掌櫃爽快答應:「俺家酒肆,喝酒鬧事的又不是沒見過!九千勝大人的朋友不過是乾脆的回了我一句,這有什麼好責怪?話說了便罷,事過了便忘,今日之事自然無事!」酒肆掌櫃本是通情達理之人,聽聞九千勝所言,立即明白九千勝有意撫平現場酒客之議論,自然順著九千勝的意思接話。
九千勝欣然回道:「呵,如此甚好。」平息議論,無論對九千勝抑或酒肆,蓋是有好無壞,江湖紛亂,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待九千勝接過一條雪脯,旋即離開酒肆,至於酒肆裡的言語激盪,相信有掌櫃在場壓陣,不至於讓誤解的言論過度膨脹。九千勝初出酒肆,即見意琦行立於對街等候,九千勝不禁心想,意琦行究竟是怎樣的人?驕傲、自信,又稍嫌固執,即使引起全村關注、好奇,以及誤會,他卻絲毫不放在眼裡,更不替自己解釋,而這樣一個難解的人,此時竟甘願獨守大街,等待九千勝帶酒而歸。
九千勝提酒走向意琦行,暗自思忖:「究竟該如何解釋你?意琦行。」
意琦行踏上苦境第二日,一早與九千勝同往雪境取劍,之後回玉陽踏遍大街小巷,接著來到酒肆帶走一條雪脯。一日奔波,乘夜而歸,意琦行隨九千勝同返九府,共飲雪脯,閒聊間意琦行吐露,首次嘗酒即是九千勝帶回的雪脯,這讓九千勝倍感榮幸,期望意琦行能與自己相同,懂得欣賞雪脯獨有的滋味。
九千勝關切勸道:「首次飲酒,淺嘗即可,莫醉了。」見意琦行飲酒如水,九千勝難免憂心,而意琦行氣定神閒,悠然回道:「吾尚不知,醉為何物。」然雙頰微紅,面露倦意,過不多久便告辭回房,攤睡榻上。
意琦行的酒量,日後隨著與九千勝共飲的次數不斷增長,一杯醉,百杯醉,直至千杯不醉。雪脯的滋味,無論一杯,千杯,意琦行已深刻記憶,其獨到風味,難解滋味,淺嘗一口便終生難忘。雪脯之獨到,恰如看似霜雪之孤寒,實為急公好義九千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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