魚棲亭

李蓮花隨舟遠渡，欲往東海，不料碧茶復發，毒侵腦識，目不能視，右手盡癱，
恐怕未及東海，蓬萊先至，倘若毒發身亡，一了百了。
索性逼毒至廢手，斷一臂但求生機。

海上漁船見孤舟漂泊，舟上白衣倒臥血泊，杳無生機。
船家不知其為何人，仍道入土為安，漁船拖舟回岸。
村人皆道，撈了個死人回來。

婦人揹著死人上岸，與岸邊和尚、女子一同離去。

李蓮花逼毒斷臂，斷臂前不忘點了止血穴，師娘一窺便知。徒兒惜命可惜命運多舛，當知徒兒不願師娘以命搭救，師娘便只過了半生功力，替其續命，而後無了和尚再行梵術，調理李蓮花所習揚州慢與悲風白楊，竟就此驅散餘毒，天無絕人之路。
然而碧茶侵腦，已無可挽救，此後時而清醒時而癡傻，便隨造化。

※

某處魚村，有聲吟唱。
「香冉冉欲散　風卻越吹越狂歡
灰撒下之處填嗔貪......」

方多病首聞他歌唱，若是從前李蓮花才不可能，可他唱得字字句句，聽入耳裡，敲落心扉，竟是惹人傷懷。李蓮花譬如沉香，香欲散，江湖不止，香灰燃燼為息各方所執......為何這人間，非得燃盡他這盞蓮花香。

「......人世太匆忙　襤褸青衫錦衣霓裳
誰不是孤身走一趟」

歌者無意，聽者有心，方多病思緒萬千，他則已唱至末段。
方多病瞧笛飛聲一眼，見笛飛聲眼睫低垂，該是同樣心緒難平。

「死蓮花，我都不知道你會唱歌。」唱得動人肺腑，都可賣藝為生了。

「我也不知道我會不會唱歌，想唱就唱了，不就是這樣？」

「是，就是這樣！你還是老樣子，不想認就不認，你還沒認得我，要不再好好想一想？」

李蓮花只管走到屋外，準備取下掛在簷邊的魚，他說：「我的魚晾了一夜，可以吃了。」沿著簷邊掛了一列剖半後泡過鹽水的魚，經過一夜海風吹曝正等候收成。

魚是李蓮花抓的，他想做的事沒人能擋，對於捕魚這件事即使他只剩左手仍是做得挺好，推估可能從前便擅長，也許曾賣魚維生也說不定。

「一夜風乾，鮮甜更甚，不如吃烤魚吧！我上回從黑石鎮帶的黑石你還堆在屋外，這就拿來燒了，還留著做什麼。」方多病說得肯定，並沒有想詢問李蓮花的意思。

李蓮花沒有回應，方多病偏著頭想了想，續道：「難不成想留著做紀念？別吧，我上到黑石巔看過你和阿飛的簽字了，別留著黑石刺激我，我帶黑石回來純粹想讓你試試黑石鎮的燒石料理，我吃過燒石烤魚，很好吃的。」

聽方多病積極勸說，李蓮花只「哦」的一聲，方多病便當答應了，逕自取石燒石，準備烤魚。
笛飛聲同樣走到屋外，看方多病取黑石，不禁隨口一句：「你很在意？」

「不可能不在意不是嗎？不過我也沒有無聊到在你們簽字旁再添一筆方多病，要不要說說哪裡還有留下簽字，好讓我有心理準備。」

笛飛聲輕笑置之，隨後便被方多病叫去幫忙生火了。

黑石鎮盛產黑石而得名，鎮上有座黑石山，山峰千丈又稱黑石巔，自古以來無人攀至黑石巔，縱使輕功了得江湖客亦無人能窺其巔。前些日子方多病前去黑石鎮查案，聽聞尚無人窺探黑石巔全貌，好奇驅使躍躍欲試，豈料方多病還真得攀上黑石巔，且在其上發現故人留字──李相夷、笛飛聲！

哎，這不也年輕過，年少輕狂。
狂在無人能及之處，輕縱一躍悄然隱去。

方多病著手準備柴火，隨意在屋外升起營火用以烤石，
笛飛聲取石置於火邊，一顆接著一顆圍繞營火排成一圈。

「既曾到過黑石鎮，沒吃燒石烤魚多可惜，你們有去吃吧？」

此時正在燒黑石，柴煙裊裊，往事如煙，方多病心想，不知當年他們，何以刀劍共遊，何以頂峰留名，既然一起到過黑石鎮，該吃的總不會錯過吧，就像尋常過路客，簡單而平凡的快樂。

笛飛聲沉默半晌，答道：「沒有。」

「真可惜。」方多病輕嘆。

「帶了黑石，和現在一樣，我燒石，他烤魚。」方多病的提問，勾起笛飛聲回憶。當年沒在黑石鎮吃烤魚，而是換了一處地方，和今日相似的場景，不知那人可還記得。

當年趁著月夜，同登黑石巔，本想比劃輕功，結果李相夷還是快了一步，看他自信得意站在石巔賞月，聽他嚷嚷想用石巔黑石來烤魚，然而巔上風大不易生火，他便以劍削石帶了一袋黑石。笛飛聲不知他竟有此興致，簡直無聊至極，這石巔上和山腳下不同樣都是黑石，雖如此仍是隨李相夷一同轉往白石湖，只因李相夷說用黑石鎮的黑石燒白石湖的白魚是最相宜。

「竟然是他烤魚？也是，畢竟你之前沒味覺。」

「就算沒味覺，我也能分辨食物熟度。」

「李蓮花的廚藝......想必李相夷又更原始一些，阿飛，你該不會是因為吃了李相夷的烤魚才失去味覺？」

「方多病！」

正當兩人閒聊，李蓮花取來三條魚，分別以竹枝穿身，手法一如當年。笛飛聲微微勾起的嘴角，細微到連方多病亦無察覺，但見李蓮花帶著一張笑臉，期待再過一會兒便有烤魚吃了。

「你若認得我是誰，我便幫你帶白石湖的白魚，如何？」

「白魚能比我晾的魚好吃嗎？」

「我吃過，沒味道。」

「不如黑石燒鹹魚，又黑又鹹最相宜。」

※

屋外燒石烤魚香，魚香入室薰滿屋。

擱在櫃上的毛氅是喬婉娩帶來的
桌椅是師娘組的
茶具是無了擺的
調味料瓶瓶罐罐是方多病添的
棋盤是笛飛聲畫的

漁村裡的一間空屋，因著一個死人而有了生氣
比起蓮花樓也許還缺許多物事
李蓮花沒有特別想補些什麼
有屋安生
有友相伴
有海有魚
漁網破了再補就好了
什麼都不缺

昔日神醫嘆
花有重開日，人無再少年；不須長富貴，安樂是神仙。

今日漁夫唱
人世太匆忙，等不及地老天荒，來日又方長，還個神仙願望。

人世匆忙，而今
至少還了他，神仙願望

後記：
寫本篇的時候還未有蓮花樓演唱會，演唱會真讓李蓮花唱了人世太匆忙，三兄弟合唱山外，甚至眾夥伴們一起唱了就在江湖之上，甚幸至哉！2023/09/12
本想著今天PO文，竟就在今日夢見了李蓮花，一些清晰而斷續的故事，整個不想面對。2023/10/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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