魚棲亭

章之一《暮》

迎面的熾溫逐漸轉涼，林夜的螢點逐漸消失，草木將卸下光華，換上蕭瑟滄桑，又到西風拂掃之時。夏季，步入尾聲。

儘管追著南風的尾巴，也想再見當初的約定；儘管四季輪迴，也只難忘最甜的時節。淳樸且宏偉的建築，是偉大陰陽師的居所，在那木屋旁的長廊，正有兩個小小的身影相依相聚，共望庭中的林園，望著共有的默契。

「今天…沒有看見……。」留有一頭褐色長髮的少女，望著庭深處喃喃語道。

「是啊……看來昨天那是最後一隻了……。」紥著馬尾的黑髮少年，語聲落寞地回說。臉上稍顯不捨，但在頃刻間即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滿懷自信與肯定，少年續說：「但是不要緊，明年還會再見。」少年笑著。

「嗯，明年我們還要一起看螢火蟲。」少女應聲答道。

「當然。」

「昌浩，約定好了，打勾勾。」少女笑燦如花，看著身旁人。

「嗯……。」回想當初早已勾指約定，昌浩對彰子的要求略感疑惑，但還是依言而行。

兩人小指相勾，再次扣下約定。

「這是螢之邀約，不管現在還是未來。」彰子瞇眼笑了，如芙蓉於水中綻放。

「螢之邀約……。」昌浩雙頰微紅，但眼裡依然映著喜悅。

夏末之日，林中尋不著點點螢光，但兩人並未因失去而哀傷，勾指約定，更含深義，假使未來同行，又何愁不見螢點，年年歲歲。

月光灑落滿地，晚風徐來涼寒，不見廊上人影，該是各自回房，此夜已深，人已入眠，而屋簷上，仍守著不夜的燄。拋棄精悍傲骨的神顏，化為毛茸茸的可愛形象，只為能更接近某人。綿白的身軀帶有靈敏的長耳，額上點綴燦麗的蓮紋，既美麗，卻危險。

「入秋了，昌浩卻還是這麼悠哉，跟彰子聊到那麼晚……。不過還好，至少沒忘了要睡覺。」棉白的怪物，正以後腳搔著額頭。

「不知道有沒有踢被子，這傢伙……。」縱身一躍，白色身影輕盈的從屋簷落下，然後輕巧的從窗邊空隙鑽入，來到屋內。

自窗沿落下，棉白的身軀駐足不前，如燄般的紅眼巡視屋內人影，霎時驚覺反常，怎那人的床位是空的？不自覺翹起長耳甚是警備，紅眼燃燒更為烈豔，他正擔心。

「跑去哪蹓躂了？小怪。」聲音自黑暗的房中傳來。

「昌浩！」擺頭，找尋人聲。

「在這裡。」才語畢，房中燭光已然點亮。

小怪依然駐足，看著穿著睡袍的昌浩手中拿著燭臺向自己走來。

「小怪，怎麼了？」昌浩在小怪面前蹲下，一臉不解地問。

「我才想問你怎麼了，這麼晚還不睡，你在幹嘛啊！」小怪瞪視，怒斥。

「我……在等小怪回來呀！」昌浩笑語。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在屋頂吹風。」小怪搔頭。

「吶，小怪。」昌浩雙手抱起了小怪。

「耶！」小怪雖感意圖不明，但仍乖乖配合被舉起。

昌浩抱著小怪來到床榻，接著鋪枕就寢。

「你這是幹嘛？」小怪納悶。

「今天是夏末也正是秋初，天氣涼了，當然要抱著小怪才暖啊。」昌浩臉上洋溢滿足的笑靨，暖暖的幸福。

「你把我當啥……？」小怪一臉無奈，但仍任昌浩抱著。

「小怪。」

「啥。」

「晚安。」

「晚安了，晴明的孫子。」有意無意的鬧彆扭。

「別這樣叫嘛……。」嘴裡雖如是說，但見微揚的弧度仍掛嘴角。

燭火燈熄，裊裊灰煙飄散，窗扇留縫依然，是遺忘，還是習慣。

別了夏季，螢火辭行，兩顆心的約定，怎樣都傷了暗夜絳色，今夜，夜闇，天空的彼端點起盈盈之光，搖盪、哀傷、飄忽、淚垂。

by魚棲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