魚棲亭

章之二《惑》

四方廳堂，窗明几淨，滴塵不染，舉目所見凡書齋、法具、墨筆等樣樣齊備，這兒是安倍晴明的居室，也是工作的地方。晴明轉動式盤，靜心占卜，而庭中槭樹綠意盎然，末梢掛了一片染惹秋意的紅葉。

「綠葉已染紅。」綠影身姿現形於晴明身旁，是六合。

「才剛開始。」晴明悠然道。

像浸了墨水似的，當第一片綠葉蛻變，其他連枝也隨即跟進，逃不掉也改不了感染，任時之催化，滿紅庭園已不見綠影。看似祥和發展的景物，卻透露異端。

「紅葉植物入秋本該轉化，但其他……。」昌浩望著庭園思索。

「昌浩。」前方來聲呼喚。

「是彰子。」昌浩笑應。

「昌浩，我看你若有所思，是因為紅葉嗎？」關切詢問。

「嗯，爺爺在庭園中栽種各式草木，但此時卻像被同化一般……。」

「發生什麼事了嗎？」

「我還不知道，但爺爺應該……。」昌浩微蹙眉。

「昌浩……。」彰子知昌浩有所心事，神色擔憂。

「沒事的，該知道的時候，自然會知道，就不多想了。」安慰自己，也安慰身旁人。

小怪漫步來到晴明的居室，神態凝然。晴明知道他的到來，卻仍忙於手邊占卜工作，無所回應。

「晴明，你怎不告訴昌浩？」帶點指責的意味問。

「待時機來臨他自然會知道，不用我說也無妨。」晴明仍舊不得閒。

「但這樣昌浩會很掛心，他就是太認真。」像嘲諷似的。

「哈，這才是昌浩啊！」

沉沉地笑靨掛在小怪的臉上，隨之白色綿團跨步離去。緊接此時，兩道身影現形，是六合與勾陣。

「騰蛇一直都很關心昌浩。」勾陣道。

晴明停下手邊動作，起身走向門外，「怎都來了。」晴明問。

居所前廊之影紛紛現形，是青龍、太陰、玄武、天一、朱雀、白虎。

「搞不清楚你在想什麼，這小事應該難不倒他，怎不直接交代。」青龍不悅道。

「暫且無事。」晴明平聲道。

「螻蟻儲食過冬，現在是最不平靜的時令，卻平和得令人擔憂。」六合語道。

「庭園綠葉全翻紅，表象的平和只是虛幌，我們不先行動？」太陰接續問。

「只能等待，再急也無助於事，這關終究避不了……。」晴明嘆答。

心繫紅葉，險象預徵；遠望天際，紅雲串集。晴明凝思，眉心緊鎖，暗自思忖。「西風過境，葉枯索瑟，人間看似祥和然而妖影蠢蠢欲動，這是最危險的時令，草木預知之警，告誡未來謬災，昌浩，但願你能闖過，畢竟，你是我的孫子啊。」

妖魅潛伏，魔心滋長，眼下的平靜，能藏得幾時。知情者卻無法看穿，只能等候晴明所謂的時機，天時、人和，玄機破。昌浩置身庭中，欲探查蛛絲馬跡，未知的等待，總令人難以寬心。

「紅葉……。」昌浩掌心拂托竹枝，見其雙葉相分，放射綻長，就形體上查視並無異樣，不過色調竟比其他草木，透著更深的絳紅之色。

「竹，清脫淨塵。怎也……。」思索，只更添疑雲。

查探未有進展，這是早已料得的結果，雖如此，仍是令人感到煩愁，昌浩垂首，踽踽而行離開宅邸。穿過大道，見來人三兩，和往常一般的日子，掛心者憐憫此今和平，擔憂災禍臨世，一顆守護之心，怎樣也不曾動搖。

「幹嘛一個人跑來這。」聲音自背後傳來，昌浩知道那是誰。

「現在並不是一個人……小怪！」回頭看向小怪，發愁的臉上掛了一絲欣慰。

「真會說話。」小怪跳上昌浩肩膀，溫馴窩著。

昌浩漫步而行，並沒多說什麼，小怪也安靜的搭在昌浩肩上。不知走了多久，昌浩來到河岸邊，晚陽殘輝照映水光，水波瀲豔，光彩耀目，昌浩駐足，率性歇坐岸上，此時行人已紛紛步入歸途。

肩上一雙炯然火紅，眨了眨眼，瞬即落入岸邊草坡。

「昌浩，就別多想了。」小怪勸誡。

「我也想啊，但一知半解實在不痛快，如果可以，能事先預防總比實際發生再來處理的好。」

「知道預兆，不就能防範了嗎，還是你害怕得不敢面對？」激將法，對昌浩一貫有效。

「我才不怕！為了要守護和平，同時也是我的職責。」陰陽師所背負的使命，而昌浩早已視如己心，真心的，守護眼前一切。

「有我在，你的願望一定會實現，儘管放心吧！」小怪信誓旦旦說著。

「嗯，無論多麼困苦，不都一起過來了。」昔日生命交換，喪失天賦，再怎離散痛苦，不都一起走過，又有何懼。

「終於想通喇，你這過度認真的傢伙。」小怪撇頭甩著尾巴。

「小怪！」昌浩抱起小怪。

「要入夜了，回去吧！」小怪盤旋於昌浩肩上，如圍巾般的暖和。

「嗯！」

※

晚膳時分，昌浩偕雙親及彰子一同用膳，晴明因公事纏身此時身於宮中。

「昌浩，這是為你準備的桂釀紅梅，嚐嚐看。」彰子莞爾說道。

「嗯。」

「昌浩，彰子可是很關心你。」露樹笑道。

「讓你們擔心了，真是抱歉……。」明白近日苦思，就連進餐也顯得食慾缺缺，昌浩深感抱歉，讓關心之人擔憂了。

「這釀梅，謝……。」欲向彰子道謝，卻突感一陣目眩，昌浩的意識頓時空白但又隨即恢復。

「昌浩……你怎了？」彰子察覺昌浩有些不對勁，關心道。

「不要緊，可能太餓了有點頭暈。」昌浩欲掩飾。

「真的沒事嗎？昌浩……。」彰子關切。

「嗯，沒事，吃飯吧，我好餓。」昌浩一如往常率直，像是什麼都沒發生。

這頓晚膳如同往常，在家事閒談中落幕。吉昌叮嚀昌浩好好歇息，似察覺了什麼。此時遠在宮中的晴明望著夜空弦月，若有所思。

「你在擔心……昌浩……。」宮中長廊現出伴隨綠影，六合道。

「紅葉之訊，在滿月前必當了結。」晴明沉聲。

夜當空，冷風徐。昌浩順著父親示意，晚膳後便盡早就寢，受季節轉變影響再加上幾日苦思求解，倒也真得累了，身體也在抗議了吧。

房中，昌浩就寢。小怪立於昌浩身旁，肅目。

「是頭暈對吧，肚子餓的說法可瞞不過我。」小怪憂心。

「既然知道，就饒了我吧，睡一覺醒來就好了，晚安。」昌浩應語。

「我覺得沒那麼簡單。」小怪垂首。

「別擔心，我很清楚自己的身體，睡覺吧。」起手擁著小怪入懷，這是最好的取暖方式了。

翌日，天色曈曨，昌浩即轉醒。頭暈的症狀不見好轉，反倒更加重了，昌浩安身不動，怕驚擾擁入懷中的小怪，只是靜靜看那綿白身影安詳的睡顏。

「等著看日出啊？」小怪闔眼徐聲問。

「吵醒你了……。」溫柔的目光投射懷中小怪。

「不，我早就醒了。」睜眼，如雪中焰火乍現。

「嗯。」

「你睡得不安穩。」

「做了個夢，我看見整片紅林，是竹林……。」

「紅林。」

「呐，還有點發暈，看來我真的沒睡飽……。」打了個哈欠，昌浩捲回被窩，打算睡回籠覺。

「睡吧睡吧，別再亂想了。」

「嗯……晚安……。」昌浩闔眼道。

「已經早上了……。」小怪正色說。

「小怪不睡嗎？」

「我醒了。」

「哦……。」

漸漸的，露水散去，清晨陽光自窗櫺間灑了進來，就落在昌浩的臉上，暖暖的睡顏。小怪守著昌浩，直至昌浩睡得熟了才離去。

by魚棲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