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之四《尋》

 

幽暗林深處,傳來淡淡語聲,夾帶輕諷與蔑視,道:

「是人就有弱點,你們不可能放棄執著,儘管那是愚蠢的行為……愚昧者,你終於來喇……哈……。」伴隨淡幽訕笑,此聲回絕。

 

昌浩前往夢裡預見之地,這路程,沒有任何人能指引,更沒有任何人隨行。決心一人闖關化劫,堅決飛離紅蓮的守護,這回,沒人能抵擋,更沒人能牽絆,獨行的堅定意志,只為了尋解破惑。守著的,唯相信再見之約。

 

熟悉的木屋宅邸,陰陽玄居。

 

一少女來到昌浩的房裡,正細細打掃著。她推開掩著的窗,讓涼風入房,擾亂一片靜瑟。少女凝視窗外,眺望。彼時心情,又有誰發覺,屋簷上的綿白身影,同是遙望遠方,映入眼中之景,非景,而是深深的思念。

 

「你一定要……平安回來……。」灼紅的雙眼,漫遠的掛念。

 

 

當周遭景色轉為一簇簇的竹叢,越深入則越茂密,竹枝交織而成密林,昌浩步履堅定,持續向前邁進。

 

查覺周遭重重綠影,逐漸轉為黃褐色,看來距離夢中境地是更加靠近了,昌浩不由得停下腳步,環顧四周。

 

「竹花……。」揭起竹脈竟發現掩於葉下之花,竹花。放遠望去,周身枯黃的竹叢,竟都暗吐竹花。

 

「竹本年長,竹花現,其生將歿。民間視竹花為不祥預兆,災難之警……。」昌浩心想竹花之意,感此竹生將滅,不由感慨。

 

此行目的,為尋糜魔。昌浩身負咒令,若不解己心疑惑,承受思念之苦,最終仍至毀滅。收妖伏魔本陰陽師之職,心有空隙讓妖魅得逞,實屬職過,舉晴明之列陰陽師,無非通過重重考驗,遭遇無數困境而得令人尊崇的實力與地位,就連神界,對其也表崇敬。

 

暫收拾悲憫之心,昌浩續行。穿過索然枯黃,來到橙橘微紅之地,比之先前,此區之竹已不帶有竹花,且竹身顏色更為深濃。心想,依夢中紅林,想必就在不遠處,昌浩不加多留,心定,更堅毅。

 

頓時,林間風起,捲起了落地葉脈,漫天飄揚,紅橙交加,媚惑神迷。一時間,昌浩的確感到迷惑,但很快定了神,知道這風起並非偶然,加緊防備,定睛搜索。

 

在陰陽眼之下,無端之風終將現形。昌浩看見了,一飄忽之影。

 

「是……亡靈……。」

 

「攔下我的原因,是什麼?」昌浩直問亡靈,而亡靈不語。

 

「我在夢中看見,紅林內有抹悲傷的影子,那是你嗎?」

 

亡靈依舊不語,只是搖頭。

 

「你有什麼困難,為什麼在這停留?」

 

「你說的紅林,在那……?」亡靈終於開口,並起手指出了方向。

 

「為什麼要幫我引路?難道你知道糜魔?那麼你……。」昌浩接著問。

 

「我……認識他……。」亡靈垂首,語重心長道來。

 

隨著步伐驅使,揮別染著橙黃淡紅的媚林,迎向的,是淒冷寒風,紅風。此處再無其他色彩,竹身竹枝唯有紅彩,而竹葉,是更深的絳紅,令人驚恐的血色,昌浩舉手視之,驚見自己隻手也已染紅。

 

隨著紅風猖狂,恣意吹拂,引起竹叢隨之搖晃,映眼虛幌卻再真不過。狂風挑起紅葉亂舞,如血刃自空劃破,無所預警,倏地,漫飄紅葉轉化更深之紅,如墨,自一片紅宇中亂向劈來,昌浩避閃不急,起手掩面,狩衣被劃破了好幾道裂痕,而狂風仍不止,血刃亂舞。

 

「除垢!轉生淨土!金剛!清淨!如諸金剛!一切清淨!」昌浩手捏咒訣,任葉刃劃傷,顏面見血,昌浩毫無動搖,堅決唸咒淨化,止息風殤。

 

咒起,周身捲起祥和之風,瞬即平息眼前亂象。狂風止息,而暗黑之葉碎裂化粉,消散無蹤。

 

「糜魔,我知道你在這裡,出來吧!」昌浩喝道。

 

「就這麼急著送死,不過虧你能來到這,倒有幾分能耐,哈……!」只聞狂妄訕笑,笑得諷刺,笑得驚心。

 

昌浩面不改色,冷靜待之。

 

「迷惘的人類,讓我幫你解脫吧!」伴隨語聲,糜魔隨之現形。如人的之形,卻呈現無比闇色,隱約透露紅光,看不清模樣,宛如妖紛詭譎。

 

「糜魔!」昌浩斥道。

 

「哈!不成氣候的陰陽師,何不等咒令將你毀滅來得痛快?就算你能來到這,又能做什麼?哈!」糜魔輕蔑說著。

 

「降妖伏魔!」昌浩回應,語聲堅決。

 

「就憑你,碰得了我?人類都是一樣,既自私又充滿謊言,此等污穢的存在,成為我的食物還算便宜你了,哈……!」糜魔憤怒說道,語中顯露對人之怨恨仇視。

 

「不,並不是每個人都如你口中一般,你也曾經與人類接觸,應該是更清楚的!儘管曾受了傷,更因此墮落,但只要肯回頭,我願意幫你!」知道糜魔的過去,昌浩起了惻隱之心,如果勸誡可行,如果他願接受,當以援手渡化。

 

「我不知你從何知道我的過去,但就算知道了,也休想離開這,哈!」糜魔揚手,紅林隨即旋起紅風,夾雜竹葉續勁盤旋。

 

「難道你看不見,一直陪在你身旁的亡靈!」昌浩平心道。但見糜魔將出招。

 

「亡靈?這就我一個,你胡說什麼!喝!」風舞葉旋,直襲眼前人。

 

「禁!」咒令聲斥,化解騰風紅刃。

 

「即使仇恨遮蔽雙眼,你應該也不會忘記這個名字!畫竹師!品竹!」昌浩喊出亡靈之名,試圖喚醒糜魔的過去。

 

「畫竹師……品竹……沒想到你竟知道他,是我小看你了。但是我早已拋棄情感,現在已沒任何事物能影響我。倒是你,心中常懷的困惑,你的真心又是什麼?矇蔽,痛苦吧,然後,自取毀滅,成為助我成魔的祭品,哇哈哈……!」

 

「我不會在此倒下,因為……他還等著……等我回去……!」受糜魔的言語相激,定心無多雜思,專致一心只為伏魔的昌浩,憶起了尚在家中等待的身影,己心最為掛念者,而再次引起咒令,頭痛欲裂。

 

「不用等了,我這就送你上路,喝!」續招再發,竹枝無端攔腰斷,剎時化作千萬絲,耀紅光藏殺機,萬千刺刃直擊昌浩而來。

 

「謹此奉請來吧,劈開黑暗的光之刃將四方映染成銀白色的雷之劍電灼光華急急如律令!」昌浩強忍頭疼,祭出咒訣,乍現炫白宏光,抵禦萬千殺機。然隨疼痛加劇,不禁垂首抱頭,咒光隨之減弱,昌浩亦受到竹絲刺傷,針穿狩衣劃傷腳膝,昌浩一時支撐不住,只得跪倒在地,痛苦難當。

 

「紅……蓮……。」強忍傷勢,絕不能就此倒下,內心呼喊牽繫之名,這是再見之約。

 

 

「昌浩!」似有感應,棲於屋簷上的白點振長雙耳,靈動的雙目直視某方,望穿秋水。

 

輕盈,如風;飛盪,如雪。皎潔白光自簷上躍落廊旁欄杆,停駐,似凝望那人居所。空蕩寧靜。不一會,白光移行,朝著宅邸大門而去。少女看見了駛行的光跡,一聲喚:「小怪……。」

 

聞聲,小怪止步,循聲回首,是彰子。僅是瞬間的駐足凝視,卻讓彰子感到心痛難耐,小怪不多等待,即又回眸向前奔去。彰子沒有阻止,是因明白那樣的眼神,無論是任何人,皆無可阻止。只能望著白點越過庭林,穿過道途,如光之迅,奔向大門,離去。

 

彰子獨自倚著欄杆,望著已然消逝的白光。腦海不加思索,自浮現前時道別的場景,小怪回首剎那,火紅雙眼竟如當日金眸,既堅定又執著,是豁出一切的堅強,無可撼動的絕對,彰子感到十分震懾、無助,卻也難隱苦楚。

 

「小怪……昌浩……怎麼……。」即使不說,即使不問,在看見金眸的瞬間即了悟,但如果可以,怎願意接受,甘願無盡的逃避。今次如螢的雙眼,又再次刺痛己心,終究敵不過,也不想明白。彰子不再言、不再思,只得潸然淚下。

 

 

旋起式盤占卜,而又靜止。晴明看著手中預言,無語。抬頭望向屋外,見垂簷的藤蔓已長。

 

式盤刻字停在手邊──騰蛇。

 

 

藤長,青草綠,竹更青。

某林深處坐落一木屋,外表看似簡陋,而屋外的竹群,新葉正發得青嫩。男子提起畫筆及一盤參雜深淺濃淡的綠墨,專心描繪眼前白紙。男子是位畫師,對竹獨鍾,其筆下之竹栩栩如生,如生於紙上一般,更有人稱男子為畫竹師。

 

屋裡,一女子備好早膳,欲出門找尋那人,當發現他正忙碌,女子並無出聲呼喚,只是靜靜的自窗櫺望著畫竹師背影。

 

「完成了。」似很滿意眼前畫作,畫竹師眉開眼笑的收拾畫具,並小心翼翼拿起沾了綠影的宣紙,朝著木屋走去。當畫竹師作畫之際,因心無其他,所以並不曉得,屋內的女子也是同時看著畫作完成。

 

「憐青,這畫送妳。」畫竹師開心的將手中紙絹遞給女子。

 

「你阿,每次做畫都那般認真,就算天塌也礙不著你,早飯都涼了,快先用吧!」憐青催促著,並未觀看手中畫紙。

 

「就別鬧我了,涼了我再熱過,你先看看這畫,這是新發的嫩竹,嬌嫩翠艷,就像憐青。」男子開心的說著,毫無遮掩,句句發自肺腑。

 

「盡是這麼說好聽話,傻愣子……。」憐青看著畫,心裡很是感動,儘管他已收了上百幅。而感動歸感動,憐青的臉上仍掩不了不捨,對男子的不捨。

 

其實憐青並非人屬,卻和人類畫師相戀,或許天意捉弄,兩人情堅如磐,怎也無可斷卻。人類建立的村落,社會,既容不下也不允許與妖魅共存,他們害怕,更甚恐懼,利用各種理由和行動,來傷害,來逼退他倆。終於,人群達到目的,而憐青只能帶著畫竹師逃離非人所屬之處而居。

 

但是,有了落腳處,要生活還是不易。人類不允許逆常理的存在,妖魅對此也是認同,儘管兩人居於林深處,依然承受百般騷擾,首當其衝便是兩人親手共造的木屋,因承受襲擊而顯得破爛不堪。

 

「品竹,你跟我在一起是這麼辛苦,如果……你想回去……。」憐青眼眶泛著淚,疼惜的說著。

 

「我知道妳不捨,但是只要我們能在一起,怎樣的苦我都能受。」畫竹師心意堅決,安慰道。

 

兩人相知相惜,一起走過凡人不能承受之苦,怎分怎離。屋內兩人細語關懷,而屋外卻傳來不善的目光,憐青有所感知,頓時起了戒心,而品竹察覺眼前人神色有異,知道將有災難來臨。

 

「還真可憐,落到這步田地,人類不要你們,妖界也不要你們,那為何還要存在?我就成全你們吧!好心幫你們解脫,哈哈哈………!」門外傳來銳利之聲。

 

「品竹,留在屋內等我。」憐青欲迎戰,而品竹緊握其手,不讓她去。這不是害怕,而是擔心。

 

「沒事的。」憐青笑說。品竹只能放開緊握的手,無能為力,只能選擇相信。

 

憐青方出屋外,便遭受風旋襲擊,是眼前妖魅所施。

 

「涅妖,你怎……!」

 

「之前數次毀你屋子,是警告,而你卻從沒放在心上,你之存在,對竹妖界是莫大恥辱,這回我絕不饒你,納命來吧!」同是竹妖,卻無法包容,非得生死相殺。憐青,不過是知了情,又何苦承受。

 

品竹在屋內清楚見得,風旋葉舞式式化刃,絕不輕饒,殺意盛溢,只能單看憐青應戰,而自己卻什麼忙也幫不上,品竹心裡明白,百般煎熬。

 

在竹妖界,憐青算是頗具修為之類,所以其能並不差,但眼前涅妖也不是省油的燈,兩者交戰數回竟不分上下,代表實力相當,若一方稍失神,所受傷害之大,不堪設想。

 

「畢竟還得稱呼你一聲前輩,傷不了你,那我就……。」時間越久,涅妖已感不敵,遂出此下策,風旋直向木屋而去,頓時摧毀爆裂,而如此舉動,憐青卻是始料未及。

 

「品竹!」痛心呼喚,人類遭受屋瓦壓制,怎受得了。不顧敵人在旁,即刻衝向木屋坍陷處,起旋風搬碎木,尋得心上人。

 

品竹雖意識昏厥,但氣息仍存,憐青知道此處不能再待,而今也無可逃離,便釋盡大半修為,實行移轉之陣,送走了品竹。之後憐青只能任涅妖宰割,在涅妖認定憐青已死絕後,這場悲劇才暫告段落。

 

現在品竹已重新回歸人群,而人們也以憐憫同情之心看待,像是這般感嘆:「好好一個畫師,竟被妖魅所惑,看看他現在,兩頭空只能從頭再起,還真悽慘。」

 

畫師重回人群,繼續努力作畫,畫竹。

 

品竹的畫一向受人喜愛,儘管現在他已不受人尊崇,甚至遭受排擠,但他並不在意。品竹擺了個攤販賣畫,而一旁有另個女人陪著。某日,來了位買畫的客人,她戴著連紗斗笠,看不見面目,但畫師是知道的。女人只說了句話便離去,再也沒有出現。

by魚棲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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