魚棲亭

　　
　　猶記第一次入夢，錯愕夾雜驚恐令人手足無措，當下喪失思考能力，僅存一個念頭，顧不得撇下所有行程，隻身來到夢中熟悉的場景。
　　
　　和夢裡相同，門鈴系統毀壞，怎樣也無法按響，只能叩門，用力的叩門，扣得雙手破皮滲血，我無法阻止自己停下動作，不住的呼喊，聲淚俱下，然而你沒有回應，你將我關在門外。
　　
　　我迫不得已，奮力衝撞執意阻隔你我的大門，疼痛自右肩蔓延至左肩，無感右半身已逐漸麻痺，遺忘痛楚，像頭野獸。直至門板露出空隙，再也禁不起我奮不顧身的破壞，最後一擊，門板應聲倒下，終於能見門裡的世界。
　　
　　熟悉的環境沒有任何改變，眼前一切卻殘酷的逼人瘋狂。灰塵和蛛絲覆蓋傢俱、地毯，空間內無一倖免，時光彷彿瞬間流逝，我無法理解突來的劇變。
　　
　　※
　　
　　我仍舊哀痛，或許我已習慣。
　　
　　「又作了相同的夢。」
　　
　　沒有人知道我在門前，沒有人發現我被阻隔，沒有人理會我的悲傷。沒有人協助，沒有人告知──門裡的人，去了哪。
　　
　　在那之後，再也沒接近過，可能是逃避，也可能是害怕。身為英雄如果有害怕的東西，那就是你給的一切。
　　
　　你消失了，消失得無影無蹤，沒有人詢問，沒有人關心。你消失了，但我還記得關於你的所有，而那些盡成為我日後的淚水。身為英雄如果還有淚，那就是你給的一切。
　　
　　英雄不需要逞強，當英雄逞強，那會是為了什麼。我恐懼重演的夢境，我恐懼荒謬的現實，恐懼自己的恐懼，逞強不得不逞強。
　　
　　再一次來到你家門前，大門依舊平靜地躺在地上，我踩過大門，在灰塵上印下足跡，環境如昔，只是積灰深厚。物是人非，無聲離去的你，可知英雄逞強地來到。你知道，英雄最怕這樣的場景，偏偏你留下一座空城。
　　
　　走過玄關，來到客廳，轉個身步入長廊，在盡頭打開你的房門，房裡沒有熟悉的味道，現在只存滿室塵埃，惹得我打噴嚏。
　　
　　在書櫃前拿起你愛的魔法書，一翻開便整本碎裂，泛黃老舊的碎紙盈滿我掌心，已無法萌生更多地訝異，對於自己的恐懼麻痺，對於自己的驚駭麻痺，你麻痺了我所有情緒。
　　
　　離開你的房間，在對門處，那裡是我曾經的居所。年幼的我，期待你開門來看我，為我念故事、為我更衣、為我歌唱。你哄我、你教我、你訓我，你的聲音，一直縈繞我心。
　　
　　轉動門鎖，緩緩推開房門，推開記憶中的大門。見你靜靜看著，置於床頭櫃上的小木偶。
　　
　　我忘了流淚，本能上前擁抱你，不料卻撲了空，你沒延攬我的重量，讓我雙手撐著床頭櫃，兩眼直瞪著眼前不到一指距離的小木偶。
　　
　　「身為人類的慾望，例如碰觸，現在卻無法實現，是不是很可笑？呵。」亞瑟一手支撐桌案，輕鬆站立，笑盈盈地看著我。
　　
　　「亞瑟！」呼喚千萬次的名，當真實聽到聲音，我能肯定現在的亞瑟是真正的亞瑟，但並不那樣實際。
　　
　　「我看不見精靈，不知道現在的亞瑟是精靈還是惡魔。」面對真實的你，不得不承認，我有些惶恐。
　　
　　「都不是，因為你看不見精靈和惡魔。」亞瑟仍然笑盈盈地看著我，並非真心的笑意或憐憫的關懷。感覺有些諷刺，甚至帶點惡趣味的魅笑。
　　
　　「告訴我，為什麼變成這樣？」我推動眼鏡，看著不懷好意的亞瑟。
　　
　　「魔法。」亞瑟一派輕鬆地回應。
　　
　　「為了什麼？」我續問。
　　
　　「時光倒流。」亞瑟不假思索地說。
　　
　　「代價？」催動魔法需支付相當的代價，這也是我一直想知道的。
　　
　　「未來。」亞瑟回答，嘴角撐起好看的弧度，但這彎笑容無法掩飾揪緊的眉心。
　　
　　「傻瓜！要時光倒流到哪去？值得你支付所有未來！甚至讓自己消失！」我已無感任何情緒，或許正在抓狂，或許已經失控，對著亞瑟吼，亞瑟卻表現得不痛不癢。
　　
　　「百分之一的成功機率，成也就成了，失敗，也就這樣。」亞瑟絲毫無所謂。
　　
　　「說啊！為什麼要這樣！」氣憤得想上前揪住亞瑟的衣領，但我碰不到亞瑟，只能站在亞瑟面前憤恨宣洩。
　　
　　「如果，回到獨立戰爭之前，我能有所改變，現在的局面也許不同。」亞瑟撇頭看向一旁的小木偶，那是亞瑟為了童年的我，手工刀削的小木偶。
　　
　　「你懲罰我！到最後還不放過我！」我不明白自己說些什麼，最任性自私的埋怨，直到現在還是對著亞瑟吼。
　　
　　「阿爾，是你不放過自己，怎不把這裡燒了，還回來幹什麼？」亞瑟回頭看我，皺眉笑著。
　　
　　「亞瑟，我恨你！」我想我是真的恨亞瑟，再沒其他理由。
　　
　　「看來我真的失敗，結果還是一樣，不過，不會更糟了。」亞瑟闔眼，有些惆悵，然而看起來很安詳，這讓我感到不妙，直覺告訴我，我會失去亞瑟。
　　
　　「你怎能如此冷靜？你在想什麼？你希望什麼？我一直都不懂！你沒必要毀滅自己，沒必要回到過去，為什麼不好好生活？你最驕傲的日不落帝國，你怎能拋下這一切！」我還有好多話，但我竟語無倫次地說出這些。
　　
　　「最後的願望已經實現，我等到你，條件是……」亞瑟釋懷語說。
　　
　　「亞瑟！英雄不允許你消失！絕對不允許！」我哭吼，只能哭吼，我碰不到你，留不住你，眼前的影像說消失就消失，驟然地不見。淚水洗刷你最後的身影，我什麼也沒看見。
　　
　　※
　　
　　英雄離開是為了回來，不說，是殘忍的溫柔，我不明白，你也不明白。
　　
　　轉眼間，一夜已千年。帝國說走就走，留英雄何用。
　　
　　最後，如你所言，我燒了帝國的所有。並非放下，而是肩負，我已習慣麻痺疼痛，麻痺悲傷。
　　
　　亞瑟，在那之後，我再也不曾作夢。只是有時候，有時候……我能感覺你擁抱我，我吻去你的淚水，而你莞爾一笑。
　　
　　如果，我懂魔法，或許會做出和你相同的事，所以我不懂，因為我不願讓你失去我。
　　
　　如果，你的魔法成功，回到過去重新開始，我們還是會相遇，我還是會因為愛上你而離開你。
　　
　　如果，我們能再見，在不同的世界，沒有身分地位，沒有貧賤富貴，沒有拘束，自由自在，我一定會愛上你，而你也會愛上我。
　　
　　亞瑟，我恨著你殘酷的愛，愛著你無情的傻。總有一天英雄也會殞落，到那時候，在和你說──　　　。
　　

　　End - by 2012/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