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綺系列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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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綺年(意綺、驕九)(十年前傳):https://goo.gl/forms/xCNiH6TiNTnz20Hm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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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上篇 | 《十年》下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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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上篇
指月山瀑。花樹下,一人獨立,任落花飄零於身,任清風拂盈滿袖。意琦行每日總得站在花樹下數個時辰,面無表情對著眼前清潭,彷彿與自然融為一體。獨立山水間,習悟自身武道;遺世而脫塵,了卻人間恩怨。
如今大仇已報,世道依舊渾沌,意琦行清楚進退分寸,知其可為與不可為,或許退守山間的此時,仍為現實局勢所迫,然意琦行甘之如飴。無恨無仇倒也落得輕鬆,輕鬆但並不感到自在。
猶記前些日子心神不寧,心猜綺羅生出了事,無奈屋漏偏逢連夜雨,大宗師自動送上門清算戰雲之仇,意琦行無可迴避,只得先處理仇家一事。為了兄弟,一定得活下去,大仇未報,敵卻先至,除了徹底了結,意琦行退無可退。嘆造化弄人,時不我予,雖如此,絕不可泯滅希望,一事歸一事,循序處理便是。
在了結仇怨的當下,唯一事常年懸心。時間城遺世獨立,意琦行到不了;綺羅生身受約束,意琦行無可解。愛莫能助,哀痛萬千,日日掛念無可釋懷,只許於心默禱,但願綺羅生平平安安。然而連日夜裡,幾度夢裡尋君;猶見白衣沽酒,身形模糊不清。定睛欲探卻是徒勞,彷如水波盪漾其形,窺不得,不可得。
今夜依然,意琦行夢裡尋影,只見白衣徘徊。意琦行對著無光夢境,喚道:「綺羅生,為瞞吾耳目,你隱而不出,吾料你恐出事,你又何苦迴避?意琦行在此,為見綺羅生!」意琦行神色堅定,凝視模糊不清的身影,終於化為清晰的人形,綺羅生現身意琦行眼前,容貌依舊而一襲白衣染紅,綺羅生無言對望意琦行,意琦行同樣無聲以對。在夢裡,沒有言語,綺羅生留給意琦行唯有一身艷紅印象,彼此相隔咫尺,無法靠近,僅是沉默,遙遙相望。
夢醒後,意琦行仍可見夢中景,無可忘,不可忘。夢中重逢,綺羅生白衣染紅!這叫意琦行如何冷靜!任時間城疏離彼此,阻饒聯繫不得相見,而夢裡聚首如何是假。綺羅生白衣染紅,因何染紅?
前些時日心神不寧,料想綺羅生恐出事,之後日日夢裡尋影,綺羅生隱而不見,事以至此,綺羅生仍不願連累意琦行,然意琦行無法視而不見,意琦行無法不掛念,只道:「綺羅生,一尋時間城。」瑰背負春秋,劍宿離山瀑;拂塵掃江湖,琦行點離疏。
意琦行曾送綺羅生回時間城,因而到過疏離山一回,此時意琦行循著記憶中的地圖來到疏離山,今非昔比,身旁再無綺羅生。當意琦行抵疏離山下,揮甩拂塵懸掛於身,對密林說道:「意琦行來訪,求見綺羅生!」遂入林,欲探索入城途徑,豈料繞了一圈終究回到原點,意琦行知其中必有機關,然心意既定,不見綺羅生絕不罷休。意琦行不放棄的在林子裡兜了一圈又一圈,望眼所及盡是一幕幕熟悉,不斷重複的場景,再再顯示意琦行已然受困林間。
時間城內茶宴之間。時間城主正與飲歲閒談,時間城主雖知意琦行已來到疏離山,卻是無意理會。
時間城主:「意琦行已來到疏離山,飲歲你想怎麼處理?」
飲歲:「非時間城之人無法進入時間城,放任他多兜幾個圈子,等累了自會回去。」
時間城主:「我也這麼希望,就這麼辦。」
疏離山下。意琦行已在林間反覆走了大半天,無論兜了幾個圈,總是徒勞無功,唯心中意念不變,只嘆無法尋得出路。意琦行再次對著林間語道:「意琦行來訪,求見綺羅生,一日不見,吾便在此留守一日,一年不見,吾便在此留守一年。」盼時間城能釋善意,意琦行同時展現不屈的決心。話已告知,意琦行索性席地落坐,闔眼入定。
時間城內茶宴之間。時間城主已聞意琦行之決意,忍不住輕嘆。
時間城主:「又是一個執念過深,怎一個個都這樣?飲歲,引意琦行來見吧。」
飲歲:「城主!飲歲可前往驅離意琦行,用不著引他入城,他既非時間城之人,亦無時間城邀請,這樣的人豈可入城!」
時間城主:「飲歲,去帶他來見。」
飲歲:「城主!」
飲歲領命,開啟時間城門。在疏離山林間席地坐定的意琦行,耳聞滴答計時聲,遂睜眼一探究竟,驚見浮雲滿境,石雕大門巍峨聳立眼前,一名身穿藍衣之人立於門間。藍衣使者不待意琦行開口,便直接了當說道:「你別問我是誰,因為我不想跟你交談!你既非時間城之人,亦無時間城邀請,像你這樣的人根本沒資格入城,要不是城主堅持,我才不想來帶你,唉!你記好,我叫飲歲,是時間城的光使,城主要我引你入城,隨我來吧。」
時間城內茶宴之間。隨飲歲引路,意琦行進入時間城,來到一處備有桌椅的宴席間,意琦行見一人身穿奇異服裝,正提壺為兩只空杯斟茶。
飲歲:「城主。」
時間城主:「人既帶到,飲歲你先去忙吧。」飲歲對城主點頭致意,隨即領命離去。
時間城主:「意琦行,陪我喝杯茶。」城主起手指向對桌空椅,示意要意琦行入座,意琦行遂依言而行。
意琦行:「時間城主,吾入城為見綺羅生。」
時間城主:「我知道,所以才不想見你,你把屬於你的那杯茶喝了,喝完就回去。」
意琦行:「時間城主既知吾來意,因何堅決逼退吾?吾入城只求一事,請允吾一見綺羅生!」
時間城主:「你既無得罪我,我也不想為難你,只因你是意琦行,你要找的是綺羅生,我才不想見你,唉,來談條件吧!我允你見綺羅生,但你得先聽我說個故事,如何?」
意琦行:「願聞其詳。」
時間城主:「別答應的那麼快,你聽我說個故事,以換取時間城為你破例一次。時間城有時間城的規矩,相信飲歲已跟你說得明白,今日我網開一面引你入城,僅只一次特例。」
意琦行:「若吾今生與綺羅生只餘一面之緣,吾豈可不見!既來之則安之。」
時間城主:「好吧,那你先聽我說個故事,聽完之後,你再考慮是否定要見綺羅生。」
時間城主娓娓道來,訴說一段意琦行未曾聽聞的故事,一段遺落於前世,終在今生了結的故事,關於綺羅生,關於九千勝也關於最光陰。對於意琦行,九千勝是陌生的存在,然而正因有前世的九千勝,始得今生的綺羅生。意琦行聽時間城主說故事,時間城主口中的一字一句,落入意琦行心間,為平靜的心湖掀起一陣陣波濤,那是極為激烈且震撼的刺激。初聞綺羅生的過往,並非由綺羅生親口傳達,而是經由時間城主轉述,然意琦行對時間城主所言,蓋是深信不疑。
或許,即便綺羅生有機會告知意琦行這段沉痛的過往,綺羅生也不見得願意對意琦行提起,正因如此才隱而不出,獨自面對獨自承受。意琦行心疼綺羅生之塵劫,臉上仍故作鎮定,若非額頭沁出一滴冷汗,真令時間城主懷疑意琦行是否有在聽故事。
時間城主:「綺羅生為救最光陰,停止原本的心跳,進入時間天池沉眠,讓時之心全然運轉,此今最光陰已復甦,至於綺羅生會睡多久,我也無法確定,或許當他醒時已人事全非。」
意琦行:「綺羅生……」
時間城主:「聽完故事之後,你可以陪我喝完這杯茶,然後當作什麼都沒發生,回到苦境繼續過你的日子,但若你仍堅持要見綺羅生,我也不會攔你。」
意琦行:「吾入城為見綺羅生,請城主引見!」
時間城主:「唉。」
忽聞小蜜桃縱聲吠嘯,時間城主一手扶額,既嘆氣且搖頭。耳聞一聲聲吠嘯由遠而近傳來,不多時,即見小蜜桃闖入時間城主所在的茶宴之間。小蜜桃對著意琦行發出叫喊,看來很是欣喜。
意琦行見小蜜桃朝自己奔來,擺動的尾巴顯示其欣喜之情,意琦行喚道:「雪獒。」小蜜桃抬頭仰望意琦行,意琦行則蹲身撫順小蜜桃的腦袋瓜。
意琦行:「陰元一事,想必讓你吃了不少苦,如今見你平安,吾亦感欣慰。」
小蜜桃:「汪。」見你平安,我也很開心!
意琦行:「吾來時間城,為見綺羅生,雪獒,你知道他在哪裡嗎?」
小蜜桃:「汪。」我知道!城主不帶你見綺羅生,我帶你去!
小蜜桃看向時間城主,見時間城主無奈搖手,顯然不再牽制意琦行,便隨小蜜桃去了。意琦行對時間城主作揖,跟隨小蜜桃的引導,離開茶宴之間。
時間城主:「所以我說我不喜歡狗,唉,綺羅生,你這一生究竟是幸抑或不幸,得等你自沉眠中醒來判分明。」
時間天池。小蜜桃為意琦行引路,來到水氣氤氳之處,遠遠的已可見一池清明映入眼簾,此外,有一人朝意琦行走來,那人是最光陰。在兩人擦肩之際,彼此皆停下步伐。
最光陰:「你來了,意琦行。」
意琦行:「最光陰。」
最光陰:「前方就是時間天池。」
意琦行:「感謝告知。」
意琦行別過最光陰,前往時間天池,最光陰則攔下小蜜桃,一同離開天池邊境。
最光陰:「小蜜桃,你把人都帶到這了,還怕他見不到綺羅生?」
小蜜桃:「汪。」你不帶意琦行來,只好由我替你出面!
最光陰:「我讓你去見意琦行,現在見到甘願了吧?」
小蜜桃:「汪。」愛計較,我不是很快就回來了嗎!
最光陰:「是是是,我們走吧。」
時間天池。意琦行初來乍到,見一池凜冽,水波如鏡,白衣沽酒水中沉眠,面無表情,彷入永恆之境。意琦行赫然心酸難耐,有苦難言,悲痛不已,不禁屈膝跪倒岸邊。
「綺羅生,兄弟……」意琦行呼喚池中人,一字字心傷,一聲聲哀鳴,眼淚終究忍不住,逕自奪眶而出,淚水滑落意琦行淨白姣好的臉龐,滴滴點落天池,蕩漾離愁無邊。
「吾與時間城主有約束,只得今日入城見你一面。江湖日苦,難得清閒,你既已沉睡,便好生休養,來日方長,咱們再共飲雪脯酒,吾在指月山瀑等你。」
「綺羅生,保重,暫別。」
意琦行並未在天池待太久,這令最光陰感到些許意外。意琦行離去時,時間城主指定由最光陰送行,一路上兩人無所交談,直至來到時間城大門,最光陰忽然留步,自言自語地說:「綺羅生在沉眠的世界,或許有夢,但我連夢也沒夢過一個,只有在清醒時看著天池裡的綺羅生,這才覺得真實。我知你跟城主有約束,但你用不著擔心,綺羅生在時間城會很安全。」
「吾明白,有勞你了,請。」意琦行不改冷峻神情,從入城至出城都擺著一張不變的臉,除了在天池邊。意琦行別過最光陰,出了時間城大門來到疏離山,獨自踏上歸途。
最光陰送意琦行出城後,回轉時間城主所在的茶宴之間覆命。見城主對著斟滿茶的杯盞喃喃語說:「這杯茶放涼,都苦了。」最光陰心知城主意有所指,便回道:「意琦行沒喝,我也不會幫他喝,你自己想辦法。」語畢,遂離去。
時間城主:「綺羅生啊綺羅生,等你醒來,得幫意琦行完納這杯茶。」
※
意琦行到過時間城,沉眠天池的綺羅生並未因此而有所改變,最光陰日日於池畔引天池水氣療養,靜默陪伴池中人。綺羅生沉眠中或許有夢,然而夢欲往何方,最光陰無從得知,綺羅生亦沉默。意琦行的眼淚滴落天池,天池無聲亦無息,僅是漠然如常。池中人心可有感應,淚眼締情牽,湖波漾心連。
指月山瀑。意琦行辭別時間城,回轉山瀑,念及綺羅生仍心緒難平,若想得以平靜,或許得待到綺羅生甦醒始能得解。是以入夜,因心中抑鬱,難以成眠,幾度闔眼而又清醒,迷亂的意識中,意琦行對著漆黑墨色,喃喃語道。
「綺羅生,吾來遲了……」
「不慢。」
「綺羅生?」
「看見吾感動得想落淚?你可以放聲大哭,偉哉劍宿淚漣漣,吾會當作沒看到。」
「能見你,是否為吾之幻想?」
「無論現實或夢中,綺羅生未曾改變。」
「但願如此,吾前日夢見你白衣染紅,怵目驚心,至今仍難以釋懷。」
「想必那是吾沉睡前的最後意念,念著念著就入你夢了。」
「綺羅生。」
「意琦行,今日見吾一身白衣如常,反不習慣?那吾得想想辦法染紅白衣。」
「別說笑了,吾只求你平安,若能替你受罪,吾願替你承擔劫殺。」
「吾之塵劫由吾獨擔,你亦有你該辦之事,此今風雲過後,綺羅生仍是綺羅生,意琦行仍是意琦行,或許正因如此,吾才能尋見你,唉,今日不談愁心煩事,咱們來聊你的近況,吾想知道意琦行現在過著怎樣的生活?」
「退隱山瀑,遺世獨立,求劍道巔峰,無心勝有心。」
夢裡能逢綺羅生,聊無止境,天亮方休。心有靈犀,未曾別離,至今一眠一醒,尚能得以夢中相逢,再續情緣。意琦行並非每日都能在夢中與綺羅生相見,然而每回夢裡相見,有時話至天明,有時則無聲相伴。意琦行在夢境裡與綺羅生的相處,一如往常無異,只是多了股無法捉摸的飄渺感,因無法預知何時夢醒而倍添離愁。
今日能夢,試問明日是否依然?意琦行雖是擔憂,但憑對綺羅生的絕對信任,反而能更加堅定,一日有夢,便算一日,若無亦不心慌,此今身相隔,心相連,既知彼此未曾改變,何懼
之有。
「你是什麼人?」
「綺羅生!」
「你是綺羅生,那吾是什麼人?」
「還能見你說笑,想必是夢,究竟是你入吾夢抑或吾入你夢,吾已無法辨別。」
「何須辨別,當然是吾入你夢,因吾只能入你夢。」
「你無法見最光陰?」
「吾只能輕易地進入意琦行夢中,你若不想見吾,吾走便是。」
「綺羅生,留步。」
「既然劍宿都開口了,吾只好繼續留下,擾人清夢。」
「吾允你入夢,你想找便找。」
「吾總是這般,趁著意琦行夜裡入睡,不知不覺便來到你的夢中了。」
「只可惜吾夢中無酒,不能與你共飲。」
「無酒甚好,為了尋酒可是極大的轉醒動力。」
「綺羅生,你可知何時將醒?」
「吾只知吾眼皮依舊沉重,無法睜開。」
「休息不足,繼續調養便是。吾夢中雖無酒,然在現實,吾已在指月山瀑藏了數潭雪脯酒,等你醒來,不愁沒酒喝。」
「意琦行,這話真是大快人心,為了你的藏酒,吾會努力。」
時光荏苒,隱退的日子風輕雲淡,時間於轉眼間流逝,倒也走得不慢。近來意琦行夢見綺羅生的次數,已不如先前頻繁,而是屈指可數,連日無夢,不知綺羅生是否安好。
這惦著念著,終於讓意琦行遂了心意。盛夏入夜,蟲聲唧唧,意琦行望月、觀星,趁著晚涼,這一日睡得早,而綺羅生卻似早候著。綺羅生手持雪璞扇,搖扇而風動,看來十分愜意。
「意琦行,今夜如何?」
「月明星亮,綺羅生別來無恙?」
「無恙,只是近日縱使吾有心,倒也不見得能入你夢,不知你是否已變成忘大的劍宿,忘卻綺羅生。」
「吾若能忘,豈能任你入夢。」
「意琦行,你可清楚,吾睡了多久?」
「十年。」
「或許吾睡得太久了,咱們在夢裡相通十年,然而近日吾竟心有餘而力不足,難再夢自然難再見。」
「或許你將轉醒。」
「吾也這麼希望,但若吾醒不來,若吾無法再入你夢,恐怕得請你獨酌了。」
「綺羅生,吾會一直在這裡,不管你回不回得來,吾就在指月山瀑,和你喜愛的雪脯酒,在這等著。」
「唉,人言相濡以沫不如相忘江湖,咱們無法相忘,只盼有朝一日能共飲逍遙。」
「綺羅生,無論咱們能否夢裡再見,吾只希望你安好。」
「意琦行,這亦是吾之希望。」
綺羅生身形依舊,然而有股惆悵難以化開,意琦行陪伴身側,任綺羅生手搖雪璞扇,望眼夢中無邊之境,徒添飄渺憂思。此夢過後,意琦行再無夢,綺羅生一語成讖,看來時間天池恐出狀況,然意琦行背負約束,無法再探,縱使多思亦無益。花樹飄零繽紛,意琦行悄然葬花,親手撥泥掩殘身,葬的是徬徨無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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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下篇
一曲醉寒江,闊別十回寒暑,少了綺羅生撫琴,意琦行何以獨唱。無夢之後,醉的是誰,醒的是誰,時間天池留不住尋心之人,時間城不備酒,終究鎖不住尋醉之人。十年一改春秋色,綺羅生重返苦境;指月冷瀑候君至,江上畫舫先得跡。
離開時間城的綺羅生,首先來到玉陽江畔,見畫舫如故,欣喜之情不言可喻,自是親上畫舫一探究竟。踏入艙內,見擺設依舊,小桌上置有一壺雪脯酒,綺羅生將之拾起,語道:「酒冷了。」
綺羅生見畫舫如故,窗明几淨,滴塵不染,心猜定是經歷長年累月的悉心照料,方能得以完整保存。綺羅生緊握手中已冷的雪脯酒,情緒激動不禁落淚,雪脯酒與畫舫的等待,十年未變,玉陽江上,天池底下,完好銜接十年空白,正因意琦行的愛護才能得以至此,叫綺羅生如何不動容。
轉身,離開畫舫,直往指月山瀑。昔日彼此調侃,意琦行會暈船,而綺羅生懼高。今日意琦行十年如一日,照料江上畫舫;綺羅生何嘗不拋卻恐懼,縱身躍登山瀑。
※
指月山瀑。綺羅生悄然來訪,見意琦行佇立花樹下,綺羅生望其瑰背,挺拔不群,料是專心入定而不備,一時不察有人來訪。綺羅生試著呼喚:「意琦行。」卻見意琦行依舊不為所動,綺羅生稍一頓足,伴隨一次次呼喚,逐漸走近意琦行身旁。
「意琦行、意琦行、意琦行!」
「綺羅生,吾聽見了。」
「既已聽見何故充耳不聞?吾只好多喊幾聲以助你回神,意琦行、意琦行!」
「吾聽見了,自你足踏指月山瀑,吾便已知曉。」
「意琦行聞聲,心中一驚,不回頭是因羞怯、欣喜,不可置信?殊不知綺羅生亦同樣羞怯、欣喜,不可置信。」
「吾沒那般想法。」
「綺羅生沉睡十年,今朝提酒來找,意琦行當真毫無欣喜之情?」
「不過如此,何必欣喜,但吾確實感到欣喜。」
「看來這十年,磨得劍宿肯坦白,倒也值得。」
「歡迎回來,綺羅生。」
「畫舫上的雪脯酒已涼,吾不得不回來。」綺羅生輕搖手中酒壺。
「交吾溫酒。」意琦行起手欲接過綺羅生手中的酒壺。
「擅長嗎?」
「十年如一日。」
意琦行自綺羅生手中接過雪脯酒,遂取木材準備升火。綺羅生尾隨其後,從旁協助,嘆昔日劍宿不入酒肆,不擅溫酒,如今一藏酒便是一大缸,對溫酒也熟稔的很,看來這十年確實磨人。
「意琦行,昔日夢中你曾言,藏了數缸雪脯酒,吾環顧指月山瀑,倒是一缸也沒見到。」
「吾一年帶回一缸雪脯酒,截至今年共十缸,酒藏潭底,以寒泉養之。」
「無論買酒、溫酒、藏酒,都已難不倒你,如今你已比吾更懂雪脯酒了。」
「唯惜酒、知酒矣。」
綺羅生見意琦行煮酒,起手動作皆拿捏得恰到好處,既專注且細心,懷念之餘,綺羅生不由得想大讚幾句。待意琦行完成動作,遂交與綺羅生已然溫好的雪脯酒,綺羅生接下酒壺,爽快飲落數口,顯是十足懷念這別了十年的滋味。餘下半壺,綺羅生交與意琦行,意琦行毫不猶豫地接過,飲落一口便再交還綺羅生,想讓意猶未盡的綺羅生再多嘗些。無聲而默契的共飲,無論意琦行或綺羅生,為了這天,皆已盼了十年。
「綺羅生,這酒味道如何?」
「一如既往。」
「那就好,現在你可以開始解釋,你是如何離開時間城。」
「吾若不說,你始終無法安心,看在這壺雪脯酒的分上,吾就不賣關子了。」
「綺羅生。」
「吾說便是,因綺羅異耳與暴雨心奴一同消殞,吾之前世九千勝亦隨之消逝,此今吾已記不得關於九千勝的種種,綺羅生只是綺羅生。至於時之心,解鈴還須繫鈴人,最終由最光陰親手取回,如今最光陰得以正式回歸時間城,待來日當上時司,修改法制,或許他能得到期待已久的自由,江湖再見應非難事。」
「你少說了你如何出城。」
「吾既歸還時之心,已不屬時間城之人,自然得解除時間樹締命,回到苦境做一介平凡人。」
「再無約束或其他代價?」
「這個嘛……你若不提,吾險些忘了,確實有個代價。時間城主讓吾喝了兩杯茶,綺羅生的離別茶極其苦澀,至於另一杯屬於意琦行的冷茶,倒是爽口回甘,想必當日城主為你斟茶的真意,是為安撫你過於悲傷之情。」
「當年那杯茶,使吾進退兩難,想不到放了十年入你之口,竟成了爽口回甘,這麼看來也算好事一件。」
「綺羅生身體日後若有狀況,定是那杯十年茶導致,意琦行你可得負起責任。」
「只要綺羅生肯將畫舫搬至指月山瀑,咱們同住,吾便能時時看顧你,包你安然無恙。」
談笑間,夕照紅。今朝重拾十年等待,把酒言笑,話怎樣都不嫌多。晚膳於潭畔起溝火,同食潭中魚,用膳後於花樹下小憩,一同觀星望月。意琦行對綺羅生自是多了分關心,擔憂十年初醒的綺羅生,能否立即適應苦境環境,為了身體好,保持正常作息該是較為妥當。
「綺羅生,這時間已該就寢。」
「吾睡了十年,現在一點睡意也沒有,你一貫嚴守紀律,時間到便先去睡吧,吾想在這兒再待一會,或許花樹能告訴吾,過去十年裡,吾所不知的意琦行。」
「夜裡風涼,你十年初醒,應當多保重身體。」
「說得也是,但見山瀑之中,除了森林與寒潭,毫無棲身之處,不知意琦行將領吾至何方?」
「吾昔日練劍,意外發現山瀑之後有一山穴,其空間寬敞足以容納咱們。」
意琦行語畢,以意念拔起佇於地面之春秋闋,春秋闋旋即入意琦行之手,意琦行持劍對山瀑隔空劃刃,山瀑隨即擘裂,一分為二,水勢分岔呈如一左一右,空出中間通道。意琦行與綺羅生於寒潭上並肩同行,穿過山瀑開道,前往隱於山瀑其後的山穴,直至兩人抵達山穴,意琦行手捏劍訣,使劃分的山瀑左右合一,恢復原貌。
山穴無光,甚是漆黑,意琦行引領綺羅生至岩壁邊,讓綺羅生稍後片刻,待意琦行取來木柴生起溝火,始可見洞窟原貌。
「這山穴渾然天成,絲毫未經雕琢。」
「吾能得以容身便足,你若住不慣,此後山穴便交你隨意布置。」
「能與自然融為一體自是甚好,但既然你都這麼說了,吾定當盡力而為。」
「綺羅生,今晚就先這樣,睡吧。」
「睡吧,吾在你身旁。」
山穴內,溝火未熄,意琦行與綺羅生並肩落坐。綺羅生憑藉明亮溝火,見盤坐端正的意琦行,即便入睡依舊坐姿堅挺,毫不鬆懈怠慢。趁意琦行入睡,綺羅生細瞧一張平靜的臉龐,似乎十年的故事都藏在這雙緊闔的眼皮底下,令人望眼欲穿。
十年過後的此今,意琦行外貌依舊,實際經歷了多少酸楚,昔日夢裡互相傾訴,綺羅生是知道的,直至今日終能親眼看見,意琦行的居所、意琦行的生活、意琦行的睡顏,這讓綺羅生既感動又感慨,在這十年裡,意琦行竟是這般,一個人過活。
山穴裡沉靜無聲,只餘溝火發出細碎聲響。綺羅生察覺意琦行氣息平勻,料想已然入夢,綺羅生這才稍作闔眼,不過僅只片刻,便打消就寢的念頭。突然間,綺羅生耳聞熟悉語聲,見意琦行已然轉醒,正愣征凝望綺羅生,似確認綺羅生是否仍安在。
「綺羅生!」
「吾在,何事?」
「沒事。你一直都醒著,有心事。」
「說這話的人,自己也醒著。傻大的劍宿請放心,吾不會突然消失,這不是夢。」
「吾知曉。」
「吾醒著,因意琦行自從見吾之後,整天提心吊膽,深怕一轉眼便失了吾之蹤影,甚至連睡也睡不安穩,所以吾正在想該怎麼辦才好,是否要一整晚呼喚意琦行,哄意琦行入睡?」
「不用,吾知你在便足。」
意琦行欲起手輕拍綺羅生肩膀,卻遲遲不敢將手放,只怕這一觸碰恐落空,綺羅生讀懂意琦行心思,反而主動握住意琦行之手,兩人對望半晌,綺羅生沉聲語說:「抱歉,這十年辛苦你了。」
「別道歉,吾已習慣等待,當希望真正實現,反覺一切如夢。」
意琦行話未盡訴,綺羅生自是清楚,隱藏其中的深意,此今夢醒反覺一切如夢,必是深怕再次失去。如今重逢得來不易,在夢中尋夢,在現實築夢,人生如夢,究竟誰能真正醒過。十年寒霜使人看清自我,釐清自身的強大與脆弱,從而面對且接受,唯有這點,無論是醒著或睡著,在無聲中並肩領悟,最終踏上不變之道。
無論十年如何,悲歡抑或聚散,至今已不重要,綺羅生握住意琦行之手,意琦行回以同樣力道,牽連一雙久別的掌。綺羅生側著頭,枕著意琦行的肩,低聲語說:「既是時間造成的問題,就讓時間來解決。」意琦行聞之,原先不安的情緒已趨緩和,神情顯得溫柔,應道:「睡吧。」
「這一覺,終於能睡得平穩,十年裡的第一次,因為有你,始能睡得安心。」用不著說出口,意琦行與綺羅生心意相同。
直至天光融入水間,山瀑透出白光,照映山穴裡已然熄滅的溝火,意琦行與綺羅生才雙雙轉醒。
「你的肩膀現在變得更加結實,枕起來更是舒服了,果然還是得枕著劍宿的肩膀,才能領會睡眠的真意。」
「綺羅生,你可有夢?」
「沒有,什麼都沒夢見。吾知道只要吾睡醒,便能看見緊緊握住吾手之人,自是睡得暢懷。」
「吾亦同,有你陪伴身側,用不著夢裡相尋,自然無夢。」
從此往後,千山萬水,瑰意綺行,雙宿雙飛。昔日七修餘二人,意琦行與綺羅生皆重情,在綺羅生沉眠的時光裡,意琦行常獨自一人前往叫喚淵藪,悼念一留衣,對著往昔訴說武林近況,訴說綺羅生處境,訴說自己的為難,離去前不忘叮囑「兄弟,吾會再來。」叫離世之人心安。如今綺羅生重返苦境,終能刀劍同行,一起探訪留守過去的故人,想必一留衣天上有知,該是欣慰。
綺羅生既回歸苦境,不免得重拾前塵往事,身旁的意琦行即是綺羅生靠岸的意義,絕對而不凡的唯一,至於其他是非過錯,回首曾經已成黃沙古墳,然綺羅生仍不忘憑弔追遠。綺羅生始終清楚,真正的活,是接受過往並加以承擔,昔日殺戒,今日緬懷,提起後便一生不忘。
意琦行陪同綺羅生拜祭三千樓八百武士,離去時,見村人招呼,村人似有感慨,遂對綺羅生說:「記得往年在這時間總會看見你,自從你不再出現,他代你拜祭十年,如今見你們一同前來,我雖不認識你們,這心頭卻是甚感寬慰。」
綺羅生始知,意琦行十年如一日,獨自維護畫舫,置酒而候之,此外,就連昔日雙刀之誤亦一肩扛起,意琦行一個人,承擔兩分執著,然這些事意琦行竟隻字未提,默默付出,甘之如飴。人間自是有情癡,在綺羅生的眼裡,捨他其誰。
「會暈船的意琦行,打掃畫舫十年,至今仍會暈船嗎?」
「吾總盡力克服,至今已大有所成。綺羅生仍懼高嗎?」
「意琦行喜登高望遠,儘管吾依舊懼高,此今仍是登上指月山瀑。」
「綺羅生,只要你願意,畫舫隨時可航至指月山瀑。」
「此事暫緩,吾現在只想著該如何布置山穴,得先添床鋪、燈燭、茶几……意琦行,你覺得還需要些什麼?」
「意琦行有你便足。」
「偉大的劍宿,吾知你恬淡寡欲,但吾希望你能住得舒適些。」
「布置山穴一事由你發落,吾配合便是。」
「那咱們先伐木取材,再行製作事宜。」
當一個人變成兩個人,全新的生活由此展開。指月山瀑位於意琦行喜愛的至高處,其中蘊含綺羅生寄予漂泊之情的水潭,此今山水一體,刀劍相伴,無疑是人間一大美事。
「一夜知己千杯未了,浮沉十年再續逍遙。」
今朝同唱醉寒江,歌聲中寄予情思。幸也,樂也,無論風雨,意綺同路。
※
後記自問自答之劍宿饒命:
一、如何將畫舫搬至指月山瀑?
答:我很認真想過這問題,答案出乎意料的輕鬆,只要劍宿使出萬劍鋪地就能搬運了!無論直行轉彎、上天下地都沒問題!劍宿技能之強,絕不會讓萬劍刺傷畫舫,即使想讓畫舫逆水航向山瀑之巔也沒問題!(大概沒問題吧?只要是綺羅生的希望,偉哉劍宿都嘛沒問題!嗯?)
二、意綺退隱後過著怎樣的生活?
答:雪脯酒喝到飽、醉寒江唱到開演唱會、掃墓行程滿檔……掃墓行程一排,還真有得忙。總之,私以為意綺的退隱的生活大概脫離不了唱歌喝酒掃墓掃墓掃墓……這樣真的好嗎?我居然打出問號,劍宿饒命Orz
三、山居生活回歸原始?
答:住山瀑不愁吃喝,高山淡水品質絕佳,說不定還有季節限定的迴游鮭魚?
住山瀑不愁玩樂,練劍喝酒賞花悟道。(劍宿:此乃修行非玩樂)
食衣住行不成問題,需要的物件除了DIY,別忘了苦境市集全天候燈火通明,這麼一想,反而覺得意綺退隱生活極其有趣,一點也不無聊。倘若缺銀兩,大不了開個巡迴演唱,不過我無法想像劍宿賣藝賺錢,接案賺外快較實際些,但畢竟都退隱了,還是希望意綺能低調,以免生事T_T
四、你會怎樣布置山穴?
答:如果是我,會將電燈擺第一,而我也詢問了家人意見,在家人心中的首要之物分別是手電筒、手機、椅墊……聽到椅墊,頓時覺得綺羅生不愧是綺羅生,大劍宿果然選對人。
如果山穴交由劍宿布置,私以為會是純手工裝潢,打造成樸實簡約的風格,若交由綺羅生布置,有鑑於畫舫之優美,山穴定然不會差到哪。
文中設想綺羅生會「先添床鋪、燈燭、茶几……」睡得好,氣色自然好,念及劍宿十年未沾枕,首要當然是添床鋪,再者添燈燭,省得伐木生火,接著是茶几,畫舫上有一個,山穴當起居室,勢必也要有,至於後續再添加的任何物事,相信定能讓生活更美好。
五、其實我很猶豫?
答:滿腦子意氣風發的十年前劍宿,曾很猶豫是否要將「綺羅生,今晚就先這樣,睡吧。」改成「睡吧,一覺醒來又是快樂的一天。」
劍宿的勵志話語,對我太有影響力了!一念間,差點成了走鐘歡樂十年。
六、我還想?
答:讓最光陰串場?之後有時間再補個番外XD by2014
結果補了三個番外,《十年》實體化。 by20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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