魚棲亭

 　　一道纖瘦的身影，推動藍色小推車，穿梭各列書架間，忙著將新書上架。男子自推車裡拿起僅剩的兩本書，將其置於所屬的分類區，完成動作後，男子舒了口氣，起手以衣袖擦拭額上薄汗，仰頭觀望編列為植物區的書籍。儘管書店陳列琳瑯滿目的各式書籍，男子最喜愛的類別仍是植物區，正因如此，更將植物區的標示牌漆上鮮黃底色，這是男子喜歡的顏色。
　　
　　男子一覽書架，檢查書籍擺放是否整齊，餘光瞥見「向日葵大百科」甚是醒目，男子面無表情，平靜近乎淡漠，默默地取出該本書籍，隨之前往位於書店出口旁側的櫃檯前。
　　
　　此時，櫃員正埋首處理帳目清冊，忙著清算當月新進書籍與舊書汰換的總量，一併結算舊書的折舊收入與購買新書的收支明細。男子站在櫃檯前，靜候櫃員回應，不出聲是因不想打斷櫃員作業。數分鐘過去，櫃員終於放下手中清冊，抬起頭直對男子笑得燦爛無比。
　　
　　「真的有這種書。」男子舉起手中書籍，將封面對著櫃員。
　　
　　「那當然，因為是向日葵！」男子瞧櫃員欣喜的模樣，不難猜想這本「向日葵大百科」定是櫃員擅自進冊且私自上架。
　　
　　「中學時還真搞不懂，你這個向日葵狂戀者。」男子面無表情說。
　　
　　「『向日葵大百科』第七頁，寫得很詳細哦！」櫃員睜大琥珀色的眼瞳，猶如貓眼般美麗媚惑，直盯著男子。
　　
　　「我正打算撕掉第七頁來墊便當。」男子一字一句說得平靜，語聲堅定而自信，彷彿下一秒將毫無疑問地撕掉第七頁。
　　
　　「嗚，小黑子怎捨得將我的愛拿去墊便當！」櫃員噘嘴，語聲嗚咽。
　　
　　「傻瓜涼太，準備吃飯了。」黑子莞爾。安撫上一秒還在抱怨的黃瀨。黃瀨瞧見黑子的笑容，這便破涕為笑，笑得如向日葵一般燦爛。
　　
　　※
　　
　　提起向日葵狂戀者這令人懷念的稱號，至今回想已是陳年往事，不禁感慨時光飛逝，回想當年猶如昨日，過往仍清晰可見，向日葵記得所有的喜悲。
　　
　　對於向日葵，無論閱覽書籍或看報導介紹，黑子對其大致有個基本認知，但自從結識黃瀨，這才逐漸體認並非冠以學名的向日葵，而是打從心底試著透析，向日葵的存在寓意。
　　
　　中學二年級，開學不久即有新人加入球隊，那人即是黃瀨涼太。
　　
　　當時黃瀨侃侃而談自我介紹，並沒讓黑子留下深刻印象。黑子不過覺得又看見一個無聊的天才，為了打發時間才來球隊找事做，除此外並沒特別在意。
　　
　　擔任隊長的赤司任命，由黑子擔任黃瀨的指導員。黑子並不認為自己能發揮多大用處，礙於赤司有令，只好順其發落，接下指導員一職。
　　
　　黑子擔任黃瀨的指導員，僅約數月，為期並不長。不到一學期時間，黃瀨憑著不服輸的個性，靠著先天才華及後天努力，很快便嶄露頭角，成為二軍中最出色的存在。
　　
　　黃瀨四月入部，六月即被提拔為正式球員。天才的成長力令人驚喜，但更令人深感名為壓迫的恐懼。比起正式球員，此時黃瀨尚火候不足，待在二軍已無法掩飾其出眾的光芒，但若提升為一軍則是排名墊底。無論升級與否黃瀨都不好過，一路以來忍受他人忌妒和抨擊，黃瀨不可能不知道，只是故作無知。不在意，不上心，便是最好的反擊，黃瀨靠著天賦和努力，創造屬於自己的輝煌。
　　
　　黃瀨在生日之前，已為自己爭取到當時最想得到的生日禮物。黃瀨與黑子搭檔，一同打贏球賽，這次經驗讓黃瀨對黑子有更深的認識，更加尊敬黑子。意外的是，在這之後，黃瀨竟順勢加入一軍，努力得來的獎賞遠遠超乎預期，這使黃瀨雀躍不已，更加堅定對籃球的熱情和信心。
　　
　　「能穿上正式球衣，這就是今年最棒的生日禮物！多虧了我的指導員，小黑子！」
　　
　　「小黑子是怎麼回事？」
　　
　　「因為我認同小黑子了，小黑子是我敬佩的人哦！」
　　
　　「請別這樣……」
　　
　　對於黃瀨親暱的稱呼，黑子露出為難的表情，儘管黑子做了反駁仍無法改變黃瀨無理的堅持。在這之後，黃瀨不再與他人相同，稱呼黑子的姓或名，而是改以暱稱小黑子。除了黃瀨，沒有任何人稱黑子為小黑子，特別的名字含有特別的意思，但這僅是單向的存在肯定。
　　
　　然而當黃瀨與一軍成員熟識後，黃瀨對其他隊員的稱呼，皆在名字前加個小字，一如小黑子，因為黃瀨認為，為了避免過於特立獨行，選擇一視同仁是較穩當的做法。黃瀨確實打從心底敬佩隊員們，但第一個被黃瀨改了名字之人，埋藏其中的意義，只有黃瀨自己曉得。
　　
　　正式加入一軍，黃瀨挑選背號八，與其他隊員相較之下，背號八的黃瀨與背號十五的黑子，在數字上是最接近的。退去學員和指導員的關係，此後黃瀨與黑子平起平坐，編列在相同隊伍，一同為帝光拿下一次又一次的勝利，更甚為世人稱作──奇跡的世代。
　　
　　※
　　
　　中學三年級，六月初。
　　
　　黃瀨私下邀約黑子，在六月的第三個星期天，一同到外地走走。黑子認為自己與黃瀨的交情僅只於籃球，除了籃球，沒有私交的必要，於是黑子回絕了黃瀨的邀約，但就在回絕之際，黑子對黃瀨起了憐憫心，忍不住想欺負卻又捨不得，最終帶著同情和無奈，答應眼眶含淚的黃瀨。
　　
　　升上三年級，這是中學生的最後一年。黑子認為，這是黃瀨第一次私下邀約，同時也是最後一次。畢業後可能再也不會見面，這次邀約，就當最後的餞別禮。
　　
　　中學三年級，六月的第三個星期天。
　　
　　黃瀨與黑子一同前往向日葵花田，黃瀨懷抱一束向日葵，笑得無比燦爛，飽含歡喜的真心喜悅，黑子未曾見過黃瀨笑得如此開懷，即使贏得球賽，黑子也不曾看見。
　　
　　黃瀨將向日葵花束遞給黑子，說花束是感謝黑子陪伴出遊的回禮。黃瀨開心地表示，能和黑子一起欣賞向日葵，就是最棒的生日禮物。
　　
　　中學二年級，黃瀨剛加入藍球部，曾在自我介紹時提起生日，當時黑子並不在意，聽過便忘。小有名氣的模特，在生日當天該會有許多支持者給予祝賀，黑子實在無法明白，為何黃瀨選擇跟自己度過，而且是在向日葵花田。
　　
　　六月十八日，黃瀨涼太生日，黑子再次得知黃瀨的生日，不過黑子並沒記下。剩下一年即將畢業，離別之後，誰也沒必要記得誰。猶如手中的向日葵，再過不久終將凋零，這即是現實，殘酷而無情。
　　
　　中學三年級，八月三十日。
　　
　　帝光中學籃球部，正準備為剛落幕的全國聯賽劃下完滿的句號。校方盛大籌備慶賀籃球部奪冠事宜，並要求校內各社團聯合參與，為了籃球部舉校歡慶，聲勢浩大。
　　
　　在這值得慶祝的一天，黃瀨決定以自己的方式，刻劃生平首次全勝里程碑，除了紀念藉由打籃球奪取全國冠軍，其中更隱含在這之後，自己許下的決心。
　　
　　大男孩在左耳打了個耳洞，沒任何預告，就在慶典當日。慶典時間自午後開始，黃瀨一早便先到籃球部等待集合，黃瀨歡歡喜喜，就等著告訴黑子打耳洞這件事。豈料，到了集合時間，隊員全數就位，獨缺黑子一人，黃瀨心想，向來守時的黑子不會無故缺席，恐怕是出了什麼狀況，然而就在黃瀨欲提問之際，赤司直接宣告，黑子已退部。
　　
　　沒有人問，黑子為何選擇在聯賽之後退部，在這最敏感的時期，為何突然做出令人不解的行動。但仔細想想便可推估，決定在全國聯賽後離開，即使一秒也不願多留，至於奪冠與否，慶賀與否，顯然黑子在意的並不是這些。帝光以取勝為目標，黑子已不再認同，在相對的情況下做出極端反應，這才走得這麼決絕。
　　
　　奇蹟的世代，面對黑子的離開選擇沉默。當離別已成定局，挽回不過徒勞，對奇蹟的世代而言，試著挽回，那是傻子才會做的蠢事。
　　
　　黑子退部一事，沒有人有意見，唯獨黃瀨，黃瀨先是怔愣，腦中一片空白，無法接受赤司的宣告，陪伴黃瀨身側的隊員皆沉默至冰點，黃瀨為異常安靜的氣氛感到詫異、震懾，這才回神，接受黑子已退部的事實。
　　
　　「隊長，小黑子可能是一時想不開，我去找小黑子回來！」
　　
　　「涼太，你只要記得，我們是為了求勝而存在。其他事情一點也不重要，別做無謂的事。」
　　
　　赤司一如既往，帶著不可違逆的氣勢，以命令口語冰冷地回應黃瀨。黃瀨聽懂了，繼續發言只會將局面弄得難堪，面對說此重話的赤司，黃瀨無法預料若固執己見，赤司將會如何動作，現況和人事概不允許黃瀨為情緒左右，黃瀨握指成拳，將不甘和遺憾緊緊鑲入掌心。
　　
　　八月三十日，黃瀨打耳洞的紀念日。想第一個告訴黑子，黑子竟不告而別，投下一顆震撼彈令黃瀨備受打擊。黃瀨尚不明白，為何心中哀愁遠遠超乎自己想像，沒吃過敗戰卻像個輸家，敗得一塌糊塗，敗得手足無措，徒留滿心悔恨不甘，隱隱作痛。即使假裝沒事，假裝不在意，故作鎮定仍無法克制，笑眼中隱隱含淚。
　　
　　黑子不在，於是沒有說的必要，打耳洞是為了什麼。旁人問起，黃瀨便答，這是給贏得全國聯賽的自己，一個紀念。至於真正原因，只有黃瀨知道。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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