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爾伯特正忙著解開木箱上的掛鎖,要強行撬開掛鎖並非難事,然而基爾伯特無意破壞,只得耐著性子進行精巧的開鎖動作。基爾伯特心想,如此簡易的鎖,並未具有防盜效力,倘若木箱不幸落入匪徒手中,不用數秒即可輕易解開。
那傢伙將物品託給娜塔莉亞,表明對娜塔莉亞懷抱信賴,既然如此又何必上鎖,莫非,上鎖的原因僅為防範木箱因運輸途中發生意外而開啟?那傢伙當真有考慮過這些問題?那傢伙有這麼細心嗎?那傢伙細心?又嫌不夠細心,簡直給人添亂。那傢伙在想什麼,這東西為什麼非得要塞給我,即便想破頭也得不到解答,既然如此何必多想,不過是開鎖這等小事,不如強行破壞。
「麻煩的東西。」
掛鎖扣住木箱,一如扣鎖基爾伯特心緒,基爾伯特下定決心要將掛鎖完好的解開,縱使心有不耐也只能心甘情願。
隨著時間分秒過去,基爾伯特總算如願卸下掛鎖,掛鎖當真絲毫無損,完好如初。基爾伯特將掛鎖握入掌心,看著眼前木箱,不禁感到幾分猶豫。畢竟是那傢伙的東西,想也沒想過,竟然會收到那傢伙的東西,就算木箱裏頭放了惡魔也不令人感到意外。
為什麼那傢伙直到最後,還惦記著這只木箱,又為什麼非得由我開啟。解了鎖,遲遲不開箱,並非懼怕,而是抗拒,抗拒接受,抗拒承擔,抗拒那傢伙最後的囑託,抗拒來自那傢伙的一切。
打開木箱,將會看見什麼?一只木箱收藏著過去抑或未來?無論是什麼絕對都不屬於現在。好也罷,壞也罷,基爾伯特竟是這般無法坦然以對。
「不如放火燒了。」
終究仍是心口不一,雙手堅定的推開箱蓋。而又在開蓋瞬間,一眼看透置放箱內的所有,基爾伯特神情淡漠,僅是看著。木箱之中,陳列十五本書冊,書冊與箱壁之間毫無空隙,看似一體成行的精美裝飾品。
基爾伯特對書冊有分特別的情感,對於如此整齊排列的書冊更是忍不住想探究一番,無奈箱內並無預留空間,以致取書不易,於是基爾伯特便將木箱直接倒扣於書案。結果比想像中來的順利,十五本書冊在頃刻間滑出木箱,全數落於基爾伯特的書案上。
基爾伯特將木箱暫置腳邊,望著滿桌的書冊,隨手拾起一本已攤開內頁的本子。基爾伯特先是粗略看過寫滿字的內頁,隨之翻頁,再翻頁,隨著翻頁的動作越加頻繁越加快速,基爾伯特不自覺蹙眉,不自覺扣鎖眉心。在經歷戰亂之後,已鮮有煩心事能讓基爾伯特感到沉重,除了那傢伙,那傢伙總是能將基爾伯特輕易的擊沉。
基爾伯特闔起書冊,愣怔的望著散滿整桌的凌亂,清一色的封面,清一色的普魯士藍,基爾伯特不禁沉吟,對著被打亂的現今沉吟。
「十五本……日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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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九零年十月三日
在你離開後,我覺得我該做些什麼。
就從今天開始吧!
十月的第三天是兩德統一的紀念日、你離開我的紀念日,
也是我第一篇日記的紀念日哦。
我阿……其實知道你有寫日記的習慣。
自從你以俘虜身分來到我這裡,你從未開口向我要些什麼。儘管我知道你的喜好和習慣,但我只能裝做無知,因我們本該是互不相識的陌生人。
一直都沒告訴你,其實在我們相遇之前,我便已認識你了哦。
傳說中帶來殺戮的黑鷹,扮演死神卻化身不死鳥。這則傳聞,是我對你最初的認識,但也正因這則不切實際的片面之詞,引起我的興趣。我著手調查關於你的一切,目的只有一個,便是破除將你神格化的傳說,然後親手擊碎你以打消我對你的興趣。
在我們相遇之前,對於你的存在,我想我是認識的。然而在真正見面之後,我對你有了新的想法,這讓我感到十分喜悅,因為你,你始終讓深感興趣。
可是你啊,總是對我很冷淡呢。今早離開的時候,突然丟了條圍巾給我,連句再見也沒說就這麼離開官邸,雖然你說知道回去的路,用不著我引領,但你還是任由我跟在你身後。
我想,我們是相同的吧,不擅長離別所以選擇沉默。
我尾隨你來到圍牆前,見路德維希早已在此等候,你毫不猶豫的奔向路德維希並緊緊擁抱著,我看見你的背影和路德維希激動落淚的模樣。
這副理所當然的光景,抽空我所有情緒。我只知道我無法目送你和路德維希離開我的視線,我已無法再干預你的任何事情,我累了,我不能再待在雪中。
明明是令我深感興趣的東西,令我愛不釋手,令我不惜一切代價也要弄到手,但當真正握在手裡的時候,卻瘋狂的想將之摧毀更不惜玉石俱焚。藉著你,我認識了自己。在你逼我成狂之前,我必須先放手。
在你逃離我之前,我讓你先走。
十月的第三天,在你離開之後,我有預感,我的日子開始進入倒數。
我想留給你一些東西,嘛,就當作圍巾的回禮。
從今天開始,寫日記。
基爾,回去之後,會繼續寫日記吧。
想著能和你做同樣的事,我覺得很開心呢,很開心。
※
一九九一年一月十八日
如果我能改變世界的法則,我會將一月十八日自生命裡拔除。
和你相處四十一年半的時間,我始終惦記這一天。
我想你可能忘了,而我卻記得深刻。
自從你來到我這裡,你被迫捨棄許多東西。
正因你捨棄的那些,使你顯得更為純粹,就像雪。
你不在意節慶,不在意人們的歡笑聲,你說時序對你沒有意義。
我想你可能忘了,而我卻記得深刻。
曾經感謝一月十八日,在這個日子裡,世上誕生了你。
儘管到了當日我們一如往常度過,你毫不在意,我也沒特別提出。
但我還是記得哦,總是如此。
現在,在屬於你的日子裡,我既欣喜而又備感厭惡。
現在的我,看不見你。
現在的你,不想見我。
現在的我們,沒有關係。
可是,在你離開後,我還是記得哦。
這是我第一次對你表達祝福,只能寫在日記裡。
基爾,生日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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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九一年十二月二十四日
時間進入到數,我仍在想,會不會有哪天,你會想來找我呢?
我不知道答案,但我希望總有一天,我們能再見面,只可惜,我已無法再等待。如果當你想起我,當你想來找我,而我卻讓你遍尋不著,到時候你一定會生氣,氣得一邊咒罵我吧,所以啊,無論如何我都不能讓你找不到我,於是我決定為了你,在這世上留個記號。
你留下的離別禮,是你第一次給我的禮物,也是最後一次。
打從初次見面直至離別,我都無法真正了解你,一直以來,我始終關注你,我的視線不受控制的鎖定關於你的一切,我無法逃離對你的情感,那些使我感到幸福也使我感到痛苦。
你始終不知道,在你離開之後,我更替圍巾,從此戴著你留給我的溫暖,直到最後也不想放下。但是,如今為了留下記號,我想沒什麼比這個更適合了。
今天我來到無風無雪的雪漠,將我最愛的圍巾埋在冰層裡。
在這世上除了你曾因逃離而誤闖雪漠,這個地方除了我,沒有其他人知道,所以我確信你一定能找到。
基爾,只有你才能找到,我留下的記號。
想著之後娜塔莉亞看見我沒披掛圍巾的反應,竟不禁想笑,如果是你看了一定會直接大笑出聲吧。從來都只有我畏懼娜塔莉亞,沒想過娜塔莉亞也有畏懼我的時候,嘛,畢竟是最後了,如果能笑著結束就好。
等明天過後,你會笑著想起我嗎?
我現在,正努力回想你的模樣,趁著還記得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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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九一年十二月二十五日
我即將消逝,我並未因此感到畏懼。
帶著對你的想念,我的內心如同雪原般沉靜。
如果最終能化為飛雪,希望能落在你手裡。
希望你知道,
希望你永遠也不要知道,
這兩個結果,你會選擇哪個呢?
基爾,我愛你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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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九二年十二月二十五日
「哥哥,早去早歸。」
「放心,我會在傍晚前回來,然後一起料理晚餐。」
基爾伯特起了個大清早,身穿禦寒大衣,懷裡抱著木箱正準備出門。在這個別具意義的節日裡,除了慶祝聖誕,對基爾伯特而言更隱含另一層深意。沒有任何人驅使基爾伯特將要執行的任務,然而也沒有任何人可以替代基爾伯特去完成接下來的旅程,全由基爾伯特自行決定旅行的步伐。路德維希明白這一切,同時相信基爾伯特會依約準時歸來。
經歷悲歡離合便逐漸看淡,逐漸對時序無感。拋棄喜悲其實更為注重喜悲,路德維希瞭解基爾伯特,如同基爾伯特瞭解路德維希。相似的經歷,相似的心路,當面對彼此之際,已該淡然的時序,如若能有所歡慶,倒能得到些許安慰。即便彼此從未說出口,依舊悄然的為對方備妥聖誕禮物,如此相似的沉默,相似的體貼,兄弟倆一直保持著相同的默契。
基爾伯特啟程,獨自驅車前往柏林機場,搭機航向俄羅斯。一如半年前,娜塔莉亞帶著木箱前往德國,這回,換基爾伯特帶著木箱前往俄羅斯,不同的是,基爾伯特隻身一人,所到之處也無任何人接待。
前往雪漠,伊凡的誕生地。如今,在這世上除了基爾伯特,已無第二人知曉該處所在,這令基爾伯特甚感諷刺,甚感悽涼,伊凡最終竟落到這步田地,雖是始料未及,然而對於結局倒也不覺太大訝異。
雪漠無風無雪,滿是純白,地似凍原千年不化,至於風光,呈如漠海一片荒涼,極致靜謐、空寂。毋須任何指引,即便已不可得知第一次因迷途而誤闖雪漠,此今,單憑直覺,基爾伯特便能輕而易舉的二次再訪。
要找到雪漠並不是件難事,一如基爾伯特總能輕易闖入伊凡的內心。基爾伯特在雪漠裡踽踽獨行,懷裡抱著木箱,朝著伊凡所留下的記號前進。
地平線聳立一突起物,明顯的一眼即可看見,伊凡所謂的記號。基爾伯特踏著不疾不徐的步伐,抱著木箱來到記號之處。突起的雪堆,在持平的地平面上顯得格外搶眼,基爾伯特將木箱置放於地,蹲身於雪堆旁。
伊凡的傑作,怎麼想也不會是太複雜的東西,僅是一小雪堆倒也俐落乾脆,連個碑也沒有,簡單得過分,但一想起堆裡埋的東西,便要基爾伯特哭笑不得,這正是伊凡的作風,直到最後從未改變。
基爾伯特雖知雪堆裡埋的東西,但並沒挖出的打算,只是想起自己曾織給伊凡的圍巾,最終竟以這種形式永伴雪漠,不由得發出一聲悶哼輕笑。
「少自以為的恨我又自以為的愛我,雖然我也是一樣的。」
「這只木箱啊,娜塔莉亞硬塞給我。她……十分重視你,就算你不在了,她還是乖乖遵守你的囑咐,你怎麼就沒給她留些東西,反而還要她帶東西給我,你啊,真是個令人火大的傢伙……」
基爾伯特想起娜塔莉亞悲傷的情神,直至今日仍無法釋懷。基爾伯特起手輕撫木箱,而後自大衣的口袋裡取出隨身酒壺,隨之打開瓶罐,將伏特加潑灑於木箱周身,接著取出打火機,藉此引發酒氣助燃,頃刻,木箱陷入火海,熊熊燃燒著。
「這些我看完了,還給你。」
「你這傢伙先等著吧,等我哪天不幸離開阿西,再回頭找你算帳。」
「到時候一定要狠狠的臭罵你,狠狠的揍你一頓,或許會再把你打死一次也說不定,哼,我最討厭你了,笨熊!」
基爾伯特燒了伊凡留下的十五本日記,連同木箱和掛鎖,完整的將之燃燒殆盡。
除此外,在伊凡的最後一頁日記裡,基爾伯特寫下一行草率的字體。
於伊凡所寫「基爾,我愛你哦。」在其之後,緊連一句
──我也是。
雪漠裡,一突起的雪堆,一箱子的灰燼,便是伊凡留給世界的全部。基爾伯特想著,這該是最後一次探訪。伊凡已消逝,即便雪漠仍在。
基爾伯特比誰都要在意,卻也比誰都要來的釋懷,對於伊凡的存在與否,基爾伯特甚是執著,卻也甚是淡然。無法與任何人解釋,或許只有伊凡能懂吧。
基爾伯特輕拍伊凡所堆砌的雪堆,平靜的神色終也無法掩飾的露出一抹憂傷,將嘆息留在心頭,讓雪漠永遠保持寧靜。
基爾伯特將要離開,對著雪堆沉默,無語道別。
在轉身之際,基爾伯特耳聞甜膩語音,不自覺發笑出聲,笑聲冰冷無情,隨著笑聲傳開,基爾伯特瞬地恢復一慣示人的倔傲態度。
「深藏凍原裡的墓塚,象徵過去的我,此刻在你眼前的是現在的我,我和這墓塚主人的模樣相同,名字也同樣叫做伊凡‧布拉金斯基。」
「嗯哼,同樣身為國家,這點道理還不用著你對本大爺解釋。」
「如果是這樣就太好了,那你應該也清楚,無論過去的我和你曾建立怎樣的關係,那些事對現在的我而言,都是不存在的。今天我和你初次見面,希望我們能為了世界未來的和平一起努力,為了這個目的,日後還請你多多指教。」
「這些話你留著對其他人說吧,我身為已退休國家,哪來本事和你請多多指教?還有,本大爺沒空陪你,先走喇。」
「即使你能來到這裡,你確定能走得出去?」
「用不著你告訴我,出路該怎麼走,那傢伙永遠存在我心裡,而你是──伊凡‧布拉金斯基。」
身著米色長袍的高大男子,佇立雪堆旁,目送基爾伯特漸行漸遠的背影,臉上始終掛著笑意,掛著令人看不透喜悲的笑意。
※
空缺的與補上的,相同的與不同的。
過去已不可追,沒有現在也沒有未來。
十五本日記寫下伊凡的所有,
全心全意讓基爾伯特帶走,
讓最終化為灰燼,消逝於天地間。
時間留駐一九九一年十二月二十五日。
帶著對你的想念,我的內心如同雪原般沉靜。
如果最終能化為飛雪,希望能落在你手裡。
End.
後記:
以下自首。
露普寫起來險些變成娜塔莉亞特輯,有點過於著重娜塔莉亞的內心變化,畢竟如此設定無法讓我忽視娜塔莉亞所背負的傷痛,在下筆之後逐漸認識娜塔莉亞,從單純的送貨員變成令人憐惜的傻妹妹,不寫得完整些實在太對不起娜塔莉亞,於是變成這樣子。
至於純粹過場的阿西,和阿普一起呈現出每天一起早睡早睡,一起吃飯散步,一起打掃洗衣的相依模式(文中看不見),但這組兄弟在我心中一直是這副模樣,這回沒給阿西太多的描寫,但仍暗示著普獨組的親情關係唷。
其實原先只打算寫篇千字內的露普日記,因為娜塔莉亞才……(別牽拖TwT)
如果有達成深入淺出就好了,隱藏回馬槍的十五本日記,笨熊與伊凡不能傻傻分不清,2013年寫出這樣的露普,突破突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