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元1945年,布蘭登堡門撐起了紅色旌旗,令人怵目驚心的成敗判定,阻止不了德意志國防軍與蘇聯紅軍決一死戰的意志,最終勝利女神在戰場上化為殘骸,徒留一抹煙硝,低語敗亡的餘音。麥田裡的矢車菊沉默遙望,那紅旗飄揚一如天空的顏色,一如地面的顏色。戰事血洗了城門,赤紅浸染了整座城,從此無論街道巷弄,都已不再無憂。
 
  局勢既蓋棺論定,縱使泣血也得堅毅的仰望頂上蒼穹,不死鳥之所以不死,正因其從不畏懼死亡。在尚且保有羽翼的片刻裡,賭上尊嚴以博取從容,面對即將迎來的終局,棋手仍舊一如平常,正面應戰,直至最後一刻。
 
  回首往昔,曾有人在無憂宮,窮盡一生,只為贏得一次棋賽較勁,然而直至最後一場對弈,絲毫無損的黑軍仍將死了檯面上僅存的白王。那一日,腓特烈二世縱聲大笑,渾厚的喜悅之聲觸及滿室的鎏金鑲嵌,傳遍廳院裡的每個角落,宛如整個無憂宮都因感到喜悅而暢笑開懷。

  腓特烈二世每每與基爾伯特對弈,總是拼盡全力,最終吃上敗仗,儘管如此,仍舊無所埋怨的一直陪著基爾伯特,進行一次又一次的對弈。那一日,在無憂宮裡,腓特烈二世面對同樣的棋手、同樣的棋子、同樣的吃了敗仗。而基爾伯特卻是一反常態,沒有點出腓特烈二世佈局的失策,沒有進行賽後檢討,僅是沉默的坐在對席,看著縱聲大笑的腓特烈二世。
 
  在腓特烈二世止住笑聲之後,基爾伯特沉吟半晌,而後啟口,不帶情感的語說:「親父,時間不多了……」在告訴的同時,終難掩飾焦躁的情緒,基爾伯特不自覺蹙眉,反觀腓特烈二世,臉上並無表現出任何情緒,顯得泰然自若。
 
  「這什麼意思?就要離別了啊!」
 
  「基爾,我要的未來,尚未達成。」
 
  「你不在有何意義?」
 
  「我會看見。」
 
  「親父!」

  「交給你了,完成我們的誓言。」
 
  「當然沒問題。」
 
  「留下你,我很不忍。」
 
  基爾伯特明白,該以平常心面對未來之事,但在腓特烈二世面前,在這個明白自己且珍愛自己一切的人,基爾伯特用不著故作堅強,面對腓特烈二世,基爾伯特可以任性地說著孩子氣的話,可以不顧一切的埋怨或咒罵。基爾伯特與腓特烈二世的相處可謂亦師亦友,彼此尊重愛護,情深猶如親眷。
 
  基爾伯特明白,對自己命運看得透徹之人,是無懼的,無須給予憐憫或安慰,只須給予讚揚和肯定,只須獻上真誠的祝福。捨不得依舊得捨,只是有些情感,有些話語,怎樣都訴不盡,道不完。基爾伯特站起身,繞過桌邊來到腓特烈二世面前,不多說話僅是對著腓特烈二世行蹲跪之禮,而後拾起腓特烈二世之手,立下誓言。
 
  「我不會讓你,逃離我的命運。」

  「我知道。」
 
  「去吧。」
 
  「基爾,我會永遠守護你。」
 
  「親父……」
 
  基爾伯特緊緊握著較自己寬厚的手,讓兩雙交疊的手傳遞彼此生命溫度。腓特烈二世流下沉默的眼淚,臉上掛著淺淺的笑意,安座於沙發椅上,於寧靜的無憂宮裡,安詳辭世。
 
  基爾伯特垂首,難掩淚眼縱橫,失了如父一般的知交,何能不悲不痛,終也泣不成聲,陷入情緒不能自己。基爾伯特緊握腓特烈二世逐漸冰冷的手,然而基爾伯特竟見腓特烈二世的身子逐漸化為透明,在自己眼前消散蹤影,緊接著基爾伯特一如腓特烈二世,就這麼憑空消失了,備受驚嚇的基爾伯特猛然睜開雙眼,看見眼前成堆的書冊,這才意識到自己正伏臥案上。

  基爾伯特嘴邊呢喃:「在這時候,竟會夢見……」在那之後,我從沒作過這樣的夢,西元1786年8月17日,親父辭世,距今已過了一百五十餘年。基爾伯特心中叨絮,一雙疲憊的眼迷迷糊糊的再次闔上,趁著方才夢境餘韻,喚醒基爾伯特沉睡已久的往事,和親父的初次見面。
 
  至今回想,記憶清晰如昨。號角鳴響,傳遍沙場,場上飄揚贏家的旌旗,無色彩的旗幟,唯有黑與白。大軍依序撤退,前鋒部隊此時成了殿後,時刻警備以防突如意外,確保軍隊平安撤離。
 
  沙場上杳無人煙,將帥已帶領大軍平安離去,然而竟有人單槍匹馬,手握桂冠投奔戰後的荒蕪,那人即是年輕氣盛的腓特烈二世。當時腓特烈二世倍感心神不寧,不明原因迫使腓特烈二世策動韁繩,回轉沙場。腓特烈二世回到沙場,竟見一名我軍將士,獨自留守無人的戰後荒原。
 
  該名將士的衣裝蒙上沙塵,衣上沾染了數道殷紅,手持銀刃漬有血跡斑斑,就連頂上銀髮也不容倖免,十足的表現出浴血征戰的狠勁。腓特烈二世並不認識那名將士,卻也不覺得陌生,這令腓特烈二世感到奇特,遂自馬背上一躍而下,親自來到將士的面前。將士不動聲色,一雙炯炯有神的紫紅眼瞳,直盯著腓特烈二世,腓特烈二世瞧見那非凡的眼神,幾欲令人屏息,頓時察覺眼前之人,正是擁有一國意志的存在,堪稱平凡中的不凡。

  「普魯士,我不會讓你,逃離我的命運。」腓特烈二世的表情溫和,堅定的語聲藏不住喜悅。
 
  銀髮少年睨視腓特烈二世,饒有興致的探問:「這是試探還是考驗?」
 
  「永恆制約,你可有能耐接下?」
 
  「哼!除了本大爺,還能有誰?」
 
  「呵,我等你,好久了……將一切付諸於你,我眼中的未來。」
 
  「有膽識之人,本大爺遂你心願,由我守護你的期望,以及你要的未來。」
 
  國與人的誓約,由人之意志凝聚成國,而後由國之意志履行夙願。基爾伯特不曾忘卻,在戰爭中誕生的意義,一如普魯士格言「Suum cuique」(各應得其所),為此不惜以鐵血爭取理想中的未來,然而當野望不斷的膨脹壯大,難保不誤入歧途,在正義與邪惡間徘徊掙扎,踏上血路從此不歸。

  基爾伯特自回憶裡醒來,結束這段遙遠的想念。原先僅想伏臥案上小睡片刻,不料竟夢見了陳年往事,基爾伯特打直腰桿坐起,起手揉揉眼睛,想讓自己清醒些。
 
  隨手拾起置於文件堆旁的畫框,畫框從不染塵,由此可見基爾伯特對其之重視。畫像中人被後世稱為軍事天才、腓特烈大帝,基爾伯特則稱之為親父,以此表達敬愛之情。此時,基爾伯特手持畫框,對著畫像說話。
 
  「雖然普魯士已不再是普魯士,但本大爺沒有違背誓約吧?親父,就在這節骨眼上我也不曾懷疑,始終肯定我一手栽培的阿西,我不會讓他因這次的失敗而白白斷送,絕對。」
 
  似傾訴似禱告,無論以何種形式,只要還能和親父說說話,便覺得親父其實並未走遠,只是在另個看不見的世界,靜靜地守護著。基爾伯特恭敬的將畫框歸位,隨之站起身離開書桌,打開房門,朝客廳走去。
 
  依據「波茨坦會議」指示,今日即是納粹德國的最後一夜。過了今晚,基爾伯特與路德維希得無條件捐出國土,並各自離開家園,為錯誤的決策負荊請罪,從此不歸。面對必然的離別,得不到必然的重逢,沒有人敢擔保充滿未定之天的未來。一旦踏上贖罪之路,除非走到盡頭,否則無人能下結論。

  基爾伯特來到客廳,先是瞧了壁鐘一眼,見時至午夜,遂收回視線轉而看向廳前沙發,果不其然,見路德維希正於客廳閱讀文件,至於路德維希手中拿的薄本究竟寫些什麼,基爾伯特瞧路德維希緊蹙的眉心,無須過問也能知曉,那定是宣判分離的合約。基爾伯特僅看過一次合約便不再看,反觀路德維希似欲看穿紙張一般,成天緊捏著合約,不斷的翻閱端詳,其實並非無法讀懂,只因心裡放不下。
 
  路德維希正專注閱讀合約,敏銳的觀察力仍察覺基爾伯特已來到客廳,不等基爾伯特開口,路德維希便先出聲:「哥哥,有件事想和你商量。」
 
  路德維希就座雙人沙發,留下的空位就等基爾伯特到來。基爾伯特見狀,笑應路德維希說:「我也有件事想和你商量,我想,我們要談的,應該是同一件事。」
 
  基爾伯特臉上笑著,身旁的路德維希則沉著臉。自二次世界大戰爆發,直至布蘭登堡門淪陷敵手,宣告納粹德國滅亡,最終領受制裁。「波茨坦會議」將德國裁成四塊,分予四國,透過直接支解國土,擺明了強權打壓的意圖,阻絕手下敗將任何復甦的可能。
 
  無論做出怎樣的決定,都得先做好承擔的覺悟。即便等在眼前的是地獄,基爾伯特和路德維希也會義無反顧的踏入,無所埋怨也無所抗拒,只管一肩扛下責任,無論好壞都承擔。

  「如今我們已成輸家,反倒促成美蘇較勁趨於白熱化,不難推測未來大勢便是美蘇之爭。我國雖被四國瓜分,但未來難料,倘若以美國為首,聯合素有交情的英、法以孤立蘇聯,形成以三對一的局勢,屆時對我們而言,說不定會有轉機。」
 
  「阿西的腦袋果然聰明,時間會證明你的論調,我國不至於被分成四份,但肯定分成兩半。」
 
  「哥哥,問題就在這裡,我不希望你去蘇聯。」
 
  「也是,畢竟本大爺什麼都好,就是不太耐寒。」
 
  基爾伯特豈不知路德維希的用心,在過去曾與俄羅斯有過幾次合作,那些經驗已足夠認識今日的蘇聯了。就近期而言的最後一次聯手,西元1939年,在莫斯科簽訂《德蘇互不侵犯條約》其目的僅是雙方的緩兵之計,只為便於各自為謀、各自圖利,達成目的後即使毀約也不令人感到意外。在這之後,理所當然的促成一連串戰事,直至西元1941年,納粹率先違約,進攻蘇聯,發起德蘇戰爭,而德意志國防軍因此領受了首次敗北。而今西元1945年,蘇聯紅軍攻佔納粹全境,收結二戰。這一來一往的毀約,毫無誠信可言,說不上是背叛,僅是純粹的意志煽動,主觀的眼裡唯有私人利益。

  據過往合作經驗顯示,除了單純利益的往來,秉持能避則避的準則,基爾伯特並不願跟伊凡‧布拉金斯基有任何交集。基爾伯特對伊凡基始終無好感,甚至直接了當的表明,對於伊凡只有討厭二字能形容。
 
  基爾伯特悠悠語說:「好歹也跟俄羅斯交手好幾次了,唯有這次……」我無法肯定能否活著回來。
 
  「唯有這次,我不容許哥哥反駁,我不希望你去蘇聯,一定不會讓你去!」我知道你在想什麼,因為我也無法肯定,自己去蘇聯能否得以倖存。
 
  「阿西,冷靜點!被三國統理必定生不如死,但至少不致死,倘若對象是在我們家門上立紅旗的蘇聯,卻是不一定能活!」
 
  「哥哥!我們沒有選擇的權利,但在最後我還是想為你做些事。」
 
  「我也是啊!阿西……」
 
  「既然如此,蘇聯那方交由我應付。」我們沒有選擇的權利,無法避免的分離令人不捨,但並不感到真正恐懼。當左右都是煉獄,選擇與否便沒太大意義,只是,僅只一分一毫也好,當我還能陪伴你身側,我多想,再為你多做些事,再為你多承擔一些,只要能讓你免於苦難,即使犧牲自己也能甘之如飴。
 
  「阿西,你可知,為什麼我要你尊我為兄長?」
 
  「那是我誕生的意義。」
 
  「哈,很好!那你知道,為什麼我不讓你去蘇聯?」
 
  「因為我們難以適應那裡的氣候、難以接受那裡的環境、難以應付不可理喻的傢伙、難以保證我們能再見面。」
 
  「不錯,這正是我存在的意義,只要本大爺還在,就不會讓你去那種冰冷的地方活受罪。」
 
  「哥哥!我不能,你更不能!要是你回不來,我寧可去的是我!」

  「阿西,早在你誕生之前,本大爺已飽經風霜,曾頭戴桂冠也曾手戴鐐銬,反觀現在能和你一起坐在沙發上,我已經很滿足了。繼承本大爺意志的你,無論發生什麼事,你都有責任要確保意志的傳承,這是本大爺第一次求你,也是最後一次。」
 
  「很抱歉,哥哥,我無法答應你的請求。」
 
  「那真是遺憾,雖然我本來就不覺得你會乖乖聽話。」
 
  「哥哥真瞭解我,既然如此,這事就這麼說定了,那麼我先回房整理東西。」
 
  「去忙吧,等到太陽升起,世界就變了,我也得寫下最後一篇日記才行。」
 
  路德維希強硬的態度,可見其對基爾伯特有多重視,即便忤逆基爾伯特也毫不猶豫,堅決的死守底線,守護之情表露無遺。基爾伯特明白,再談下去也無法達成己願,只好暫且妥協。明明彼此都是為了對方著想,不在乎自己只在乎對方,各自堅持互不讓步的執著,雙方心裡都不好受,強忍著滾燙而悲傷的情緒,在哭出來之前,逃離彼此視線。

  基爾伯特回房,坐定書桌前,打開日記本,任鋼筆攤在手邊,只管拿起一旁的話筒,撥了幾個號碼,於通話結束後,這才拾起鋼筆,在空白的日記頁寫下一行略為潦草的文字。就在基爾伯特完成書寫之際,路德維希叩響了基爾伯特的房門,隨之門外傳來路德維希的語聲:「哥哥,打擾了,我能進去嗎?」基爾伯特聞聲,很快的先將日記本給闔起,然後回答:「進來吧。」
 
  路德維希小心翼翼的推開房門,儘管心知不該在基爾伯特寫日記的時候打擾,但路德維希仍是扣響了基爾伯特的房門,可見有事來找。路德維希見基爾伯特並未打開日記本,以為基爾伯特尚未書寫日記。
 
  「哥哥的日記寫好了嗎?如果還沒,我能等你寫完再來。」
 
  「剛好相反,說吧,有什麼事?」
 
  「我在房間兜了一圈,想整理行李,但實際上,我無法帶走任何東西。」
 
  「是啊,只需要好好地告別就可以了。」
 
  「我想……既然我們無法從這個家裡帶走任何東西,那麼請哥哥讓我帶走你的鐵十字。」

  「哦?這提議真大膽,本大爺的鐵十字可是生死不離身,你打算用什麼來換?」
 
  「我也有個同樣生死不離身的鐵十字,如何?」
 
  「成交。」
 
  基爾伯特取下常年配掛胸前的鐵十字,隨之站起,離開坐椅,旋身來到路德維希面前。基爾伯特將鐵十字置於攤開的掌心,示意給予路德維希,然而路德維希並未拿取,逕自跨步縮短與基爾伯特的距離,為基爾伯特的衣領掛上屬於路德維希的鐵十字。在這之後,基爾伯特同樣為路德維希配掛上交換的鐵十字,然而因路德維希身形較高,因此被基爾伯特要求蹲低些,這令始終帶著嚴肅表情的路德維希露出無奈的笑容,但總算是笑了。
 
  鐵製的勛章,黑色十字外圍飾有白色邊緣,使得十字的存在更加強烈耀眼。鐵十字象徵軍事、權力、榮耀等等,為各式理由賦予各自的象徵定義,然其本質對基爾伯特與路德維希而言,不過是個純粹的黑與白,搭配而成獨特的符號。倘若靈魂能化為符號,鐵十字便是基爾伯特與路德維希的共同符號,獨一無二且無法被取代,如鐵一般固執。

  「既然阿西提議交換鐵十字,那麼本大爺也想提議些什麼。」
 
  「哥哥?」
 
  基爾伯特一手搭著書桌前的椅子,對路德維希如是說:「阿西坐這,等我去取長笛。」路德維希明瞭基爾伯特的提議是什麼,遂依其言就坐,只待洗耳恭聽。
 
  基爾伯特自桌邊抽屜取出長型木匣,掀開匣蓋即見匣內舖就紅絨布料,其上安放一支銀製長笛,此長笛本是親父所贈,昔日親父喜愛吹奏長笛,更甚創作了千餘首長笛鳴奏曲,基爾伯特對長笛雖不及親父那般熱愛,倒也多次配合親父參與長笛演奏會,必要時也曾與親父一同登台演奏。
 
  親父的興趣間接影響基爾伯特,這讓路德維希偶爾能見基爾伯特純粹把玩長笛,或是簡單的吹奏幾曲。這陣子國事劇變,家中已許久未聞笛聲,此時正於午夜後,天亮前,相處的時間逐漸縮短,眼見離別在即,基爾伯特手持銀白長笛,恣意的在手上轉了個圈,身子則隨意倚靠桌邊,看來頗隨性自在,一旁就座的路德維希撇過側臉看向基爾伯特,兩人默契地笑應彼此,離別前的演奏會正式開始。

  一坐一立的陪伴,在令人心安的居所,此刻除了耳聞樂聲,再無其他。基爾伯特吹奏一曲無名,真實呈現當下的心情,笛聲緩慢而逐漸趨於高亢,走在高峰卻陡然落下低音,平緩中帶有不屈的激昂,漸進的向前,循序漸次,來到末段轉為平穩的沉吟,意猶未盡的收尾,留下無盡繾綣。所有的悲傷與不捨,皆融入一曲無名,此時無聲勝有聲,告別的話語已在樂聲裡說得明白,當笛曲演奏完畢後,路德維希僅只安靜的等待,接下來所要面對的一個眼神、一句提醒。
 
  「阿西,時間不多了。」
 
  「我們走吧。」
 
  臨別前,基爾伯特不忘對親父道別。基爾伯特彎下身,一手掛在路德維希的肩上,對著親父的畫像說:「親父,在變得更好之前,恐怕會先變得更糟。請繼續守護我和阿西,總有一天,我們會讓你看見美好的未來。」就座椅上的路德維希則接續說:「請您繼續守護哥哥,和您深愛的這片土地。」
 
  凌晨四點,趕在日出之前,基爾伯特與路德維希雙雙來到玄關,各自拾起常年慣穿的大衣,穿戴整齊遂出門。和以往不同的是,這回出門用不著將門上鎖,鑰匙掛在衣架上,等待下一位來人取捨。此時踏出大門,這裡便不再是自己的家,別想像它之後的模樣,也別想像能再回來,家門鑰匙就掛在衣架上,靜默的等待救贖抑或破壞。
 
  離開溫暖的家,走在冰冷的街。寒風傳遞血腥的記憶,一再再提醒,切勿遺忘,任何屬於國土的一滴血、一滴淚。基爾伯特與路德維希同行,在深夜裡走過清冷的廢墟,記憶將永遠深刻,這裡曾經輝煌。
 
  前往布蘭登堡,此城即布蘭登堡王國與普魯士王國的發源地。位於其中的布蘭登堡門,為國家的象徵,歷史的見證,然在今日,成為基爾伯特與路德維希,此行相送的終點。
 
  「我還記得,布蘭登堡門最初的模樣,不過是兩大石柱撐起的簡陋石門。」
 
  「是啊,我們未曾想過,我們會失去它。哥哥,總有一天,我們要再回來,一起重建它。」
 
  西元1735年,興建布蘭登堡門。
  西元1793年,門上安置雕像「勝利女神四馬戰車」。
  西元1806年,拿破崙劫走雕像。
  西元1814年,雕像失而復得,稱之為「歸來的馬車」。其後修復工程,在雕像上的橡樹花環中添加鐵十字勛章。
  西元1945年,蘇聯敗納粹德國,布蘭登堡門毀於戰爭。
 
  儘管對於城門的記憶仍清晰如昨,但在經歷敗戰的洗滌,此時的布蘭登堡門已成昔日榮耀的遺址。瓦礫掩埋槍彈,其中藏有浴血的失車菊與折枝的向日葵,來不及璀璨便已身葬,一個個帶有血淚的靈魂,因戰爭斷送了生命。無人的廢墟,唯有鐵血腥臭,無聲中弔念哀歌,透明的鎮魂曲。
 
  基爾伯特與路德維希佇立布蘭登堡門前,等待今日曙光。天亮之際,最是寒冷,路德維希卸下軍綠色大衣,將之披掛於基爾伯特肩上。基爾伯特並未感到寒冷,只是沉默的接受路德維希的關懷。
 
  日光乍現,天色曈曨,天亮之後,便是兩個世界。當已無法再有所作為的時候,接受即是唯一能做的事。遺留在光芒中的話語,趕在離別前許諾,此後各自離散,只求有朝一日能再聚首。
 
  「哥哥,我們一定要再見。」
 
  「為了換回鐵十字,本大爺一定會回來。」

  凌晨五點,天方亮,大地一片沉寂,只聞兩道車聲呼嘯,一黑一白車頭相對,分別停駐在布蘭登堡門的殘骸前。白車率先敞開車門,走出的是伊凡‧布拉金斯基,伊凡起手調整披掛頸間的圍巾,一邊看著與之相對的黑色轎車,那三扇車門的開啟時間幾乎同步,從駕駛座走出的是阿爾弗雷德‧F‧瓊斯,可想而知副駕駛便是亞瑟‧柯克蘭,至於寬敞的後座則由法蘭西斯‧波諾弗瓦一人坐擁。
 
  阿爾弗雷德關上車門,輕推眼鏡,眼神直盯著基爾伯特與路德維希,見基爾伯特除了身穿大衣,肩上還額外掛著一件,不禁沉聲語說:「看來結果很明顯了。」
 
  阿爾弗雷德一行人主動來到伊凡面前,亞瑟站在阿爾弗雷德的左側,而右側是法蘭西斯。阿爾弗雷德率先發言,直接和伊凡搭話:「約定天亮集合,現在時間五點多,你還真準時。」伊凡帶著令人看不透的笑容,回應:「你也是啊。」
 
  打完招呼,阿爾弗雷德直接切入正題,果斷語說:「今天我們要帶走路德維希,不接受反對意見。」伊凡見狀,一向令人難以解讀的笑顏,此時依舊完好的掩藏情緒,看不出對於阿爾弗雷德霸道的決定,是否有所訝異,僅是一如平常,帶著笑意反問:「會議約定基於人權考量,由拜爾修米特兄弟決定去處。現在你要帶走路德維希,這是路德維希的意思,還是你的意思?」

  聽聞伊凡的質疑,亞瑟遂接下話題,坦白表示:「是我的意思,讓你帶走身為兄長的基爾伯特,對你並不吃虧。」伊凡瞇著紫色眼瞳,略帶諷刺意味地回應亞瑟說:「你們都已決定好了,我還有選擇的機會嗎?」
 
  「這就是最好的選擇,相信你也是這麼期待,請你暫時留待原地,等我們帶走路德維希,基爾伯特自然會跟你走。」亞瑟以低沉的語聲回應,聲音略微沙啞反添幾分迷離,充分表現紳士的禮儀和堅決。伊凡並非甘願臣服於這名不良紳士的決定,礙於以寡擊眾,局面對自己不利,這才不得不接受。
 
  伊凡語說:「我就在這欣賞,看你們如何上演,這齣拆散兄弟的人倫悲劇。」亞瑟聞之蹙眉,對著伊凡露出一抹難辨善惡的笑容,回道:「別忘了,你也在這齣戲裡扮演劊子手。」
 
  伊凡表面沉默,並非認同或接受對方的安排,暫時保持觀望的態度,或許正醞釀下一場風波。身處戰爭的時代,各懷心思不由分說,為達目的不擇手段,在利用與被利用間掙扎,只為極力謀取最大利益。得利也罷、失利也罷,當彼此都走在這則時代的笑話,卻是無人能笑得開懷。歷史是不安的變數,未曾穩定過,儘管如今得勢,恐也僅只一時,暫且保持對峙,才能爭取時間,無論是誰。

  亞瑟撇過頭,顯示沒有再對話的必要,一旁的阿爾弗雷德順從情勢發展,倒也樂得別過伊凡,踏出步伐朝著路德維希所在的方向走去。距離不到一公尺的路程,三人走得輕鬆,而基爾伯特與路德維希只感到沉重,很快的,以阿爾弗雷德為首,一行三人來到路德維希眼前。阿爾弗雷德爽朗的對著路德維希,語說:「路德維希,我們走吧!」卻見路德維希板著臉,毫不甘願的回問:「阿爾弗雷德,這事由你決定?」
 
  阿爾弗雷德見路德維希憤恨的情緒,知路德維希並不打算就此妥協,阿爾弗雷德明白此舉顯得獨裁,但事已至此,再談條約已無濟於事,現在的情況很簡單,那就是阿爾弗雷德說了算,而拜爾修米特兄弟必須毫無條件的配合。
 
  「贏過多場戰役,沒料到如今會把自己輸掉吧?昔日的第三帝國,讓我教教你!戰敗的俘虜只須乖乖的任人宰割,懂嗎?」阿爾弗雷德不懷好意的警告,為想挫挫路德維希的銳氣。基爾伯特見狀,趕在路德維希開口前,起手拍住路德維希的左肩,基爾伯特略為施力的壓制路德維希的肩膀,欲勸導路德維希保持冷靜。僅是一個動作,用不著基爾伯特開口,路德維希已然明白基爾伯特的用意,路德維希心知,當下即使反抗也不會有所改變,眼前能做的唯有服從,只是面對突如逆轉的局面,實令路德維希難以接受。

  「我先去發動車子,不想日後多吃苦頭,就別讓我等太久。」阿爾弗雷德留下這句話,便先行回到車內等待。法蘭西斯嘆了口氣,起手輕拍路德維希的右肩,似安慰。
 
  路德維希的雙肩,一左一右各自載乘不同的重量,左方面臨離別,右方肩負未知,此行旋身之後,是否仍可期待未來,路德維希對此感到茫然,然而時間不允許路德維希就此停下。基爾伯特收回力道,放鬆拍肩的手,法蘭西斯見狀遂語說:「路德老弟,我們走吧!阿爾老弟沒什麼耐性。」
 
  路德維希沒有回頭向基爾伯特道別,基爾伯特亦無對路德維希說些什麼,在離別之前,該說的都已訴盡,當面對離別之際,說再多都顯得遺憾,不如沉默相送。法蘭西斯與路德維希並肩同行,並不刻意的走在路德維希的前方,或許是想藉此告訴基爾伯特,至少法蘭西斯並無意為難路德維希,昔日惡友一場,這便是最大的退讓和尊重了。
 
  基爾伯特目送路德維希進入黑色轎車,一輛四人座的轎車,只待亞瑟上車便要離去。然而此時亞瑟仍站在基爾伯特身旁,只為一句話。亞瑟與基爾伯特雖亦敵亦友,但亞瑟仍成為基爾伯特離國前,最後一位陪伴之人。

  「別忘了我們的約定,基爾。」我只能幫你到這,之後的就看你了。
 
  「亞瑟,謝謝。」再多的話語,終歸一句感謝。
 
  聽不慣基爾伯特說道謝的話,亞瑟背著基爾伯特揮手,示意聽到了,再見了。最終如基爾伯特所期待,親眼目送載著路德維希的黑色轎車,駛出自己的視線。
 
  黑色轎車中,路德維希被安排於後座位置,身旁有法蘭西斯陪伴,眼前則是駕駛阿爾弗雷德。如此座位安排,顯示阿爾弗雷德以主人身分來迎接從屬,對戰俘行主賓之禮,或許是為炫耀仁慈的假面,抑或只為安撫顛滅的國殤。路德維希垂首,任身旁風景一幕幕流逝,不自覺緊握的雙拳,握住了對於未來的不安,與深深的莫可奈何。
 
  法蘭西斯就座路德維希身旁,瞧見路德維希一雙緊握的手,不免心生感慨,畢竟與基爾伯特相識一場,知路德維希即是基爾伯特最為珍視之人,如今落得如此下場,叫人如何能故作不知。法蘭西斯翹起二郎腿,雙手背負胸前,微側著臉,語重心長的對路德維希說:「在這時候,只要相信基爾就行了,那個人無論到哪都不成問題。」這番話欲安慰路德維希,又何嘗不是自我安慰。當無法替代承受亦無法陪伴,能做的唯有信任。

  路德維希依舊垂首,並無回應法蘭西斯,而法蘭西斯知曉,至少路德維希有聽見。在這段離別的路上,亞瑟緊蹙雙眉與平常無異,倒是阿爾弗雷德專心駕駛,一反平時的聒噪不休。三名贏家夥同一名輸家,在接下來的日子,將掀起怎樣的風波,就連當事人也無法預料。
 
  伊凡從旁觀賞這齣離別的戲碼,此刻檯面上只餘一名無法逃離的獵物,伊凡瞇眼端詳,於心暗道:「這是我期待已久的場面,結局稍嫌美中不足。被留下的這一半,雖然只有一半,但也足夠了。」
 
  尚留待布蘭登堡門前的基爾伯特,身旁唯有大門殘骸。伊凡從旁見證這場無奈的離別戲碼,黑色轎車已帶走路德維希,而基爾伯特依然杵在原地,凝望杳無人煙的去路。伊凡走近基爾伯特身側,告訴基爾伯特:「已讓你送行,還不滿足嗎?」基爾伯特沒有回話,僅是尾隨伊凡來到白色轎車旁,基爾伯特欲開啟後座,卻見伊凡已早一步敞開副駕駛座的車門,正等著迎接基爾伯特,基爾伯特遂順其意入座。伊凡為基爾伯特關上車門,隨後入座駕駛,啟動引擎,踏上返國之路,首要便是驅車前往鄰近機場。
 
  前往機場的途中,車廂內並無人聲交談,伊凡仍舊帶著一張笑臉,將話都給藏在心裡頭。「抱歉了,我無意要你承受離別之苦,為了帶走你,經歷這一切是必要的。」

  常年駐守柏林的布蘭登堡門,隨著二戰告終一同走入歷史。即便化為煙塵,仍不可抹滅其極具象徵的意義。今朝散盡昔日榮耀,清風傳唱無聲哀歌,自此基爾伯特與路德維希一分為二,各自背負是非,踏上名為贖罪之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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