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瑟林間,落葉傳出窸窣聲。離人歸來,劃破靜謐。

古城孤立,萬古空寂。藤蔓攀上牆垣,或許是想陪伴,或許不甘孤寂,窗臺邊,最容易被遺忘的角落,一點青色伴著那人守候。

 

窗邊一隅,那人屈膝縮瑟,伏著臉埋在膝上枕著,微風輕拂,任一頭亞麻色短髮散亂。林間傳來聲響,落葉旋起帶來音訊,他緩緩抬頭,瞇著深邃紫瞳,唇角勾起一彎弧度。

 

「回來了。」

 

伊凡輕巧地自窗邊躍下,從容步落林深處。

等待迎面而來的──歸客。

 

那人走至伊凡面前,保持一定距離。在視線交會瞬間,闔起雙眼。

伊凡踏著沉穩步伐,接近那人。

 

「我才沒有……。」

 

「沒有淚水,但有血珠。」

 

伊凡起手抹去那人臉上的血珠,一邊瞇著笑眼,語說:「真好奇,會不會有人能讓你哭出血淚。」

 

「本大爺才不會哭。」那人說得斬釘截鐵,然後撇開了頭,逕自離去。

 

 

指尖抹下血珠,也抹下一點晶瑩。

搓手混合血與淚,像似玩弄,帶點惡趣味。

 

那人臉上帶有瘡傷,早已見怪不怪。臉上的血珠出於自己還是敵人,可怎樣也分不清。但淚水,還溫潤呢,卻搶先否決。

 

「基爾伯特,我很想知道哦,你落淚的原因。」

 

伊凡將血抹在樹幹上,神情恬靜而冷然。

 

 

回到那最隱密也最容易被遺忘的角落,伊凡習慣在此停留,或坐或臥。偶爾仰望蒼穹,儘管林蔭遮天依舊遙望;偶爾凝視林間,不知是思考還是發呆。

 

綠影叢林隱隱而現,熟識的銀白。

伊凡瞇起眼,期待。只有基爾知道這被遺忘的角落。

 

窗臺上,伊凡依舊維持輕鬆的坐臥姿態。

基爾來到,帶著一慣猖獗氣息,大爺似的倚著窗邊,悶哼笑了幾聲。

 

「沒看過你笑呢。」伊凡悠悠語說。

 

「你瞎了?」基爾不可思議看著那張總是堆滿笑容的臉。

 

「是真的,沒看過你真正的笑呢。」再次強調,語氣仍是悠然。

 

「哼,你也差不多,整天笑嘻嘻的,不知在想什麼。」

 

「原來你,那麼在意我啊,真開心。」

 

「呿,本大爺才沒時間管你這隻熊在想什麼。」

 

基爾挺直腰桿,準備離去。

 

「是真的哦,給你的笑容,都是真的。」

 

只見深藍背影駐足,留下一聲輕笑才走遠。

伊凡望著天際,儘管看不見,他仍舊遙望。

 

那一日。

看不見藍天。

你失去自由,禁錮於我的古城。

 

 

沙塵落定,腥風止息,伴著一股惱人惆悵,宣佈戰事告終。

空氣迷茫,視線昏厥,無論此爭誰勝誰負。

戰,完結。

 

擦身而過,眼角瞥見你揚嘴輕笑。

僅是一瞬,捕捉未曾謀面的喟嘆,一現而隱,隨即悄然褪去。

 

再沒有笑容能敵得過。

你深深嘆息。

 

 

一雙傲然鷹眼,究竟藏盡多少苦痛,吞忍多少血淚。

忘不了,那一眼,銘心刻骨。

甘願千年糾纏。

 

 

先關著吧,儘管鳥兒想要翅膀。

先關著吧,不能讓他獨自飛翔。

 

「何必去救斷翼之鳥?

活著也惘然,

不自由,寧死!」

 

「我給你翅膀,

待在我身旁。

總有一天,帶你一起飛翔。」

 

 

城口殿堂前,基爾佇劍而立,迎風拂面,闔眼凝思,雙眉微蹙,散發淡淡愁思。微風揚起銀白髮絲,漾起不慍而威的王者氣息。似欲反客為主。

 

這古森,這古城,這伏君之圈。

 

「我幫你打吧。」伊凡突然來至。

 

基爾循聲觀視,傲然回應:「還不到要向你低頭的地步。」

 

僅是一瞬,伊凡鎖起眉心。視線轉至基爾右腳,儘管基爾極力走得沉穩,但從回歸那刻,伊凡已看透,這戰,基爾打得辛苦。

 

你總是,倔強。

 

基爾不語,撇開伊凡惱人的視線。

無奈他對自己,了解過甚。

 

「我想要哦,無論是歐/洲,還是亞/洲,這世界的版圖我都想要。」

 

基爾感到詫異,伊凡竟能一派輕鬆吐露誑語。

伊凡微瞇眼,似笑非笑。

 

「雖然現在感覺不差,但總有一天,你會是我的,基爾伯特。」

 

過去,來不及參與。

未來的故事,你要為我留一個特別的位置。

 

 

旌旗飄揚,戰鼓齊鳴。

戰,續戰。

 

疆場之上,疾鷹掠過,千軍殞落。

沙皇從容,目光所及,無一倖存。

以日繼夜,逕自狂征奮鬥,終也力竭喘息。

 

倏地,一道銀刃直襲基爾左肩,無暇迴避,震得劍落脫手,更引腳傷突發,只得屈膝跪地。

伊凡關注,回身劍指敵人後心,令其不敢妄動。

 

伊凡劍指敵人後心,敵軍刀落基爾左肩,三方對峙,基爾處於下風,卻誰也不敢有所動作。

 

「大爺怎能乖乖被打?」伊凡悠然問。

 

「你讓我分心。」儘管各自征戰,但見伊凡態度輕鬆,似殺似弄,總看不慣。

 

各懷情緒,變化由生。

基爾見敵異樣,突喝一聲。

霎時,聲至刀至!

 

「小心!」

 

怎料敵軍突然側身回刃,直取伊凡。基爾提勁,左手再握劍柄,憤然一擊,偏了敵軍刀尖,化開危命之險。

敵刃劃過伊凡腰際,伊凡挺劍急刺心窩,快狠而準,不動聲色。

 

基爾勉強起身,佇劍站立,望著伊凡。

 

「沒事。」伊凡笑語。腰間滲透溫潤,皮肉之傷。

 

兩人靠背相倚,緊握手中劍。

戰,持續。

 

「要贏哦。」

 

「當然。」

 

 

劍鋒伴隨血花,揮灑寰宇塵囂。

左手按柄,劍身垂延滴滴燦紅,肩傷,劍觴,劃開血路,忘了歸途。

 

「你殺得太狂。」

 

該是喊痛的臉,卻皺眉笑著。

你殺得太狂,忘了傷忘了痛。

 

「看似輕鬆,實則擘劃血路,你也不差。」

 

冷靜淡然,為了誰忘情放縱。

你也不差,披著殷紅任自在。

 

豁命廝殺,怎樣的強悍。

背負沉重,若傷若痛,若能獨擔,怎捨得分卻。

古森之皇,蒼穹之帝,僅為彼此而戰。

 

如入無人之境,披靡黑暗,懾人心魂。

征場上,何來竊竊語私。

 

「這兩人瘋了嗎?」

 

 

當右手接下左手握劍,伊凡揪心。

銀刃轉為赭紅,血花斑駁。

 

見基爾喘息,額上沁出豆大汗珠。

動作不比先前俐落,失血過多,苦撐。

 

趁隙歇息,顯露破綻,對敵而言,何嘗不是轉機。

沒有不倒的勝利,不到最後誰也不服。

 

基爾顯露疲態,敵軍蜂擁而至。

既然兩人無敵,那便逐一攻破。

 

累,逼近極限。

不等基爾回神,刀光劍影已瀰天蓋地而來。

 

 

是誰悠悠輕笑,是誰游刃有餘。

在混亂間止息鏗鏘殺喝,挨了刀傷的臉蛋仍舊保有笑容。

說著讓人安心的話。

 

「沒事哦,咳。」伊凡輕咳。

 

「可惡,笨熊幹麻幫到這種地步!」基爾怒斥。

 

「因為是你啊……。」伊凡捂嘴,咳,不止。指縫流現點點血花,基爾看得頭昏目眩。

 

「笨熊!笨……。」基爾視線模糊,已不能支持,在關切的呼喊聲中,逐漸失去意識。

 

 

闔斂,紅眼殺狂。

暫歇,一身傲骨。

 

見基爾身形倒落,伊凡即時趨近,托攬入懷。

起手順了順銀白短髮,只有這時候才能任其擺佈。

翔鷹昏厥,在溫暖懷中。

 

伊凡解下圍巾,包紮基爾的肩傷。

輕撫蒼白臉龐,憐傷累累,惜情切切。

 

「基爾,先休息吧,我會帶你回去。」

 

嘴角勾起的笑,是自信,是承諾。

只給一人。

 

──餘下的,獨擔。

 

轉身回對緋紅大地,恩仇斷定。

 

嘴角勾起的笑,是殺機,是懲戒。

僅存冷漠。

 

「基爾的腳傷,是誰下手?」

 

「哼,他過於輕敵,這只是一點教訓。」

 

「輕敵?你怎不知他有心忍讓,就怕你輸得太慘。」

 

「戰場之上,何來情分,何況是滿身血債的基爾伯特。」

 

「看來你根本不懂,枉費他一片苦心。算了。」

 

你的鏈,由我斬斷。

你的戰,由我承續。

 

「敢傷他,就要有覺悟,代價是,你那沒必要存在的生命。」

 

紫眸掀起凝晶夢幻,搬弄一場腥風血雨。

心念掛懷,堅毅絕情。

何謂殘酷。

 

──餘下的,平寧蒼茫。

 

除了血,汗。

天地無聲。

 

 

古森孤寂,靜候期許。

可有人回來,杳無人聲,徒留風颯。

 

古城孤寧,靜候音訊。

廳堂依舊富麗,窗明几淨,一塵不染。

王的寢室,誰枕哀痛,醉夢沉眠。

 

枯葉闖入禁區,落於沉寂枕邊。

陪伴無感的基爾,亦稍來預言。

當蒼白轉為血色,該是時候了。

 

緊閉的雙眼緩緩睜開,紅雲乍現,迷濛眼神,如初生。

再度闔起,沉澱,回憶。睜眼的寧靜只是片刻,接著怎樣也不能安寧。

 

「這裡是……笨熊?」

 

基爾似想起什麼,欲起身卻無力掙扎。

環顧四周,目光被垂掛沙發椅上的鮮紅大衣給深深吸引,定睛思索,心魂宛若盡被攫掠,再熟悉不過,這件染紅的大衣。

基爾不禁慌亂起來,急忙叫喚。

 

「笨熊!給我出來!」

 

無所回應。基爾更顯慌張,再看血衣怵目驚心,怎樣也不能放心。

側頭看向門外,或許是習慣,總要先找到出口。竟發現,門未帶上。

基爾望著門外景象,對著門口呼喊。

 

「笨熊!大笨熊!活著就給我出來!」

 

「就算死了也要出來見我!」

 

「在哪啊!伊凡!」

 

「喂,伊凡,出現啊!!!」

 

基爾喊得喘了,仍不見半點回音。欲舉手覆額,卻驚覺左手無法施力,不禁悶哼苦笑,一種被天地捨下的悲愴感油然而生。

 

「伊……。」

 

 

踏著一聲重二聲輕的步伐,佇杖者緩緩走至房門口。看見床上熟睡之人睜眼呆望天花板,顯然已轉醒。佇杖者杵在門口,發出一聲輕笑,喚回失神的基爾。

 

基爾愣愣注視佇著柺杖的伊凡,愣愣看著伊凡朝自己走來。

 

「沒事了,那些討厭的傢伙已被我們消滅,一切都過去了,沒事了。」伊凡溫柔笑著。一邊輕拍基爾腦袋。

 

基爾闔眼,眼角沁出一行淚水。

 

「是為我哭的吧,很開心呢。」伊凡笑語說。

 

「大笨熊。」基爾皺眉。可惡,意識又……。

 

「好好睡吧。」起手撫順基爾髮絲,很是愛憐。

 

 

基爾因不顧傷勢,越殺凶狠,導致失血過多,最後昏厥。自轉醒後仍數度沉昏,時而清醒,時而昏睡,反反覆覆。

 

伊凡回想殺狂的基爾,至倒下那刻神情仍是毅然。

忍不住一聲輕笑,笑得不捨,笑得心疼。

 

「搏命殺虐,是你令人震懾的強悍。從前你只為自己開闢血路,而這次……呵。」

 

攫取冀望的事物,為自己挑起爭端。

值得,便無須計較。

我要的夢,近在眼前。

 

 

時光流轉,數日已過。

佇杖者已能行動自如,昏沉之人已真正清醒。

 

似恢復以往,卻稍有不同。

微妙的變化,在不自覺中推演。

 

夕幕橙黃,老樹閃耀燦金,風舞颯然,枝葉婆娑,葉影穿透暖黃溫馨,直披樹下倚著錯結盤根的寧思。

 

為了生存,倔強不屈,孤獨道,唯有仇敵。

 

基爾性情如那一頭短翹亂髮,囂張狂亂,形雖如刺,心實柔軟。否則怎有鳥兒肯親近,瞧,正歇息在那如鳥窩的銀巢。

 

鳥兒或搗亂頭髮,或停歇肩上,或落入掌心,靈巧的飛來跳去。

那披掛長袍的大爺,獨自享有這般溫馨。

樹影旁間,伊凡瞧見了這幕,一笑莞爾。

 

突傳騷動,停憩基爾身上的鳥兒逐一展翅飛遠。

雖感落寞,但卻勾起淺淺笑意。會意。

 

「動物一向都不喜歡我。」只見伊凡扶額感嘆。

 

「哼。」基爾悶哼笑著。

 

伊凡走近基爾身旁,並肩而坐。

 

「無論傲然翱翔,倔強孤立,或是浴血殺狂,睥睨寰宇,我很喜歡哦,鷹。」

 

「哼……。」

 

「熊守著森林,任鷹飛累了,盡情依賴。傷者該有傷者的樣子,這樣可以吧。」

 

搭著基爾,稍加施力將其延攬入懷,基爾並沒反抗,只是靜靜倚靠,枕著伊凡寬厚的肩。

 

「謝謝你,為我拼命。淚水,收下了。」

 

「你也是,我也……。」

 

「嗯,什麼?」

 

「沒什麼,鷹想守護森林,不過天性。」

 

「很開心哦,真的。」

 

 

日沉,暮垂。古森闃寂,人聲沉默。

歷史以傷痕訓勉,要帝王熟悉夜色。

沉穩、凝鍊、掠奪。不動聲色。

已習慣,獨自。

 

然身旁之人,真實的溫度,真實的存在。

伴,絆。

 

「喂。」

 

「嗯?」

 

「那時候,怎回來?」

 

「我背你回來哦。」

 

「你的情況,不比我好。」

 

「是啊,你先倒了,但我不會讓你先走。」

 

「嗯哼。」

 

「呵。」

 

說好的,我會帶你回去。

踏著蹣跚步履,背負沉澱重量。

你血染銀髮,更暈紅我滿身大衣。

心,沉甸甸。

 

只要一息尚存,換作是你,也會這樣吧。

甚至比我瘋狂。

有什麼資格,拒絕。

 

「要你記得我,為我哭,為我笑,為我改變。」

 

「因為你,是我的。」

 

一眼深邃,綻露多少星霜。

一聲輕嘆,凝結多少塵空。

 

只要能看見,哪怕是囚禁。

愛不愛,無所謂。

 

溫柔的殘酷,跟著,伴著。

終於枕著你的夢,我的夢。

 

肩上的你,笑著。

一如往常,

輕狂。

 

 

2010-8/39/2

首篇露普

by魚棲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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